愧疚

笔趣阁 www.1bqg.com，最快更新白面书生文集最新章节！

    我初为人师时，闲暇之余，唯两大爱好：读书与植树。书可常读，是不分时间的。植树却分季节的，不能月月日日去植。我于是摸索着给树整枝，施肥。因我不爱风景树，独钟情于花果累累的果树，然我却又对果树栽培技术一窍不通。为此，常打听附近有无果树专家。忽一日，同事指点我：学校对面村庄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擅长此道。得此好消息，我不亦乐乎地准备去拜访他。

    暮春的一个晴朗的傍晚，我的学生领着我来到了他家。老远就见到一道绿色的篱笆围着的小园，近看那些藤状的植物依物而附，交互攀伸，藤上的叶子是那样的鲜绿。透过篱笆的缝隙，依稀可以见到园中果树上盛开的鲜花。看到那极其简易的柴门，我不由得想起“小扣柴扉久不开”中的“柴扉”来。走进园中，见到在树下劳作的老人，他高高的个子，清瘦，腰板挺直，两眼有神，声音洪亮、清晰。穿着半旧的中山装，朴素而不失大方，举手投足之间显示出一种军人所特有的英武气质。我先作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老人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领着我参观他的果园。园中有樱桃、枣、李、石榴等多种果树，棵棵长势良好，生机盎然，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树下是一片绿色的菜地，真可谓立体的生态园。

    在交谈中，得知老人是原国民党军官，黄埔军校十七期毕业，名叫余镇军，叙起来还是我母亲的族叔呢。他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生历尽沧桑。因我爱读书，略知一些近现代军事史，故此与老人谈得十分投机。此后，我常拜望他，他亦常来看我，于是感情日渐深厚，交往日益密切，遂成忘年之交。在交往中，他推崇“君子之交谈如水”不带礼物给我，也不受我之礼。只是索阅我的藏书和报纸。每逢果实成熟之时，他便从树上采摘一些鲜果送我尝，每次少许，我并无推辞，坦然受之，毫无烦琐的礼节。恰逢吃饭时，也不添菜，端碗就来，如在家中一样。

    我最敬佩的是老人“言必行，行必果”“诚而有信”的传统美德。他的人生信条深深地影响了我。

    六年后，因我工作调动，举家搬迁异地，我和老人相聚的日子也少了许多，我坚持每月看他一次。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老人忽然中风，瘫倒在床，我闻讯后，急急忙忙赶去看他。那日我坐在他的床前，安慰他，并要接他去我家，让我来照顾。其时，老人流露出不愿拖累他人的想法，坚决拒绝了我的请求，但却十分想我来看他。见如此，我无可奈何，只能好言劝慰他。至晚我方才依依不舍离去，走时约定下个星期天我来看他，及至约定之日，又因公务缠身，无暇践约。待到好不容易挤出时间，第三天去看他时，在路途中已惊闻噩耗：老人不愿拖累别人，已自杀身亡。闻此，我痛哭零涕，悔不该失约。自思：我如能赴约看他，他可能不会自杀，至少也不会走得这样匆忙。“伯仁因我而死”每每想起这件事，我的内心都会感到无比的愧疚，我愧对忘年的友谊、我愧对人生的信条、我愧对作古的老人

    斯人已逝。不容我再探视一眼，不容我自圆其说解释未能赴约的原因。我愧疚的心灵，何时能得到慰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