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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眼歪,象中了风似的,那痛苦的表情分明在说,我就要支持不住了。我抚摩着糟朽的木头窗台,在那被岁月剥蚀得沟回清晰的纹理中,依稀可见斑斑点点残留的蓝油漆,记忆这时立刻闪回到儿时——夏日的午后,阳光和细尘温暖地铺在光滑的蓝油漆上,格子窗扇被抽掉,妈和一、两个邻居婶子大娘坐在窗台上边唠嗑儿边衲鞋底儿,我趴在她们身边玩针线笸箩里的剪子、顶针儿、线团儿,偶尔有只鸡混帐似跳上来扑哧拉一掊屎就跑,我扔下玩儿的东西跳下地就去追它
我推开变形的门走进屋。外屋——我家曾经的厨房,锅台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剩下了半截茬儿,被埋在杂物垃圾中间,望着锅台的残骸,眼前浮现出一个温馨的画面:我坐着小板凳,双手拄着下巴颏儿,看着锅盖缝冲出的白色蒸汽爬上黑乎乎的屋梁。妈坐在另一只高一点的小板凳上,一手把着火叉子,膝盖上摊着黄草纸的唱本西游记,边烧火边给我说书听“玉石桥上翠栏杆梅花鹿口含灵芝往前走”妈妈哼唱的语调似乎就在耳畔。
里屋门已经没了,只剩空空的门框;土炕虽在,却已经变成坍塌的土台;屋顶和墙壁还残留着一疙瘩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报纸,不知道是不是我家留下的,但记忆中我家的篷顶和墙壁永远是报纸裱糊的;泥地还是原来的模样,潮湿而且凸凹不平。环顾空荡荡的四壁,心头一阵凄凉掠过——那炕梢的花被垛,灯窝儿里姐姐的羊胳剌蛤,地上我的白皮球,北墙跟儿的横柜子,柜盖上的相镜子、插在瓷瓶里的鸡毛掸子,门旁那老式的衣服挂上挂着的二哥的书包、弹弓,大哥自制的胡琴,这些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一切,何时随风而去了呢?就在这铺土炕上,全家团团围在饭桌旁,一身干净蓝士林布的妈妈给我们一个个往碗里盛饭,也是在那个饭桌旁,爸爸手把手教我们兄妹四人写毛笔字,这些情景,恍如隔世却又似在眼前我摸摸那镶过炕沿的地方,那是阴阳两隔了十年的妈妈当年每次吃饭时侧着身子坐的地方啊,我的泪又不禁潸然而下。
一阵手机铃声把我从旧梦中惊醒,同伴催我回去了,我最后环顾一下屋子里的一切,匆匆出了门,走了没多远,又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颤抖,小屋,似乎比我来时又矮了许多,它孤单地立在秋风中,望着我的背影,似乎有说不出的留恋和伤感,我终于哭出了声,我的家啊,你捱过漫漫岁月支撑到今天,是在苦苦等待那一去不返的温馨吗?多年来我们在另外的天地生活得忙忙碌碌、热火朝天,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你一直在这里孤零零地守望,你望眼已穿了是吧?你硬挺着不倒下对吗?你固执地相信我们还会回来是吗?此刻我仿佛突然领悟了“家”的真正内涵:这些年来我们展转落脚的所有地方,都不是“家”那是“他乡”我们只是那里的客,人生只有一个家,它就是你呱呱坠地的地方,是你象小燕子张着嘴让妈妈一口口喂哺的地方,不管你走多远,你的灵魂永远都栖息在那里。我几步跑回来,双手抱住房山墙的墙角,心里呼喊着“对不起,我的家,原谅我们把你抛弃得太久,让你等得这么辛苦,等得这么憔悴。”一股酥土这时突然哗啦啦倾斜下来,撒满我的头和衣服,我惊诧地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我的老屋流泪了,没错,是它在流泪,它为什么流泪,是向我做最后的诀别吗?莫非,我这次不经意的回访圆了它几十年的梦,它将带着安慰回归到早就该回归的泥土?啊,我的家,我将再也见不到你了,当有一天我再来到这里,你,只能是萦绕在一块回生的土地上的一个温暖而遥远的故事了。我把脸紧紧贴在墙上,我的泪和老房的泪流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