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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岸是九里坪村,从南岸看去,三座起伏有致的山峦低缓而葱笼,齐齐倒映于湖中,只把湖水染得愈发碧翠。山脚下,田野平阔,村舍严整,绿树环抱。我寻思过河看看,便向渡口走去。
小船刚好渡过来一位抱着小孩的少妇,少妇站在船的中央,艄公在船尾咿呀摇橹,晨阳,绿水,船移画面无比静美,我接连按着快门,只到小船抵岸。艄公个子不高,清癯的脸颊上挂满了笑意,同志,过河不?我说,过呀,怎么收费?他说一人一元,一个人也渡。上得船去,艄公说他这个渡口村里人年票60元,散客过河一次一元;他家就在岸边的台地上,渡河者无论啥时来都随叫随到。我问河水有多深,鱼还多不多。艄公说河中心有十几米深,这几年鱼少了一些。又说这里水好景美,夏天城里来人很多,在此游泳、唱歌、跳舞、烧烤,热闹得很。下了渡船,艄公说往上游走不远是笋峪村,渡口这儿算是笋峪和九里坪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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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去笋峪不远,不妨去多走一个村子。
沿着紧贴河岸的公路西行1公里,但见紧收的山口飞架着一座渡槽,渡槽一打两用,槽面封盖,是为公路桥;槽内流水,是为渡渠。顺着渠口的通户公路右行百步,山弯幽静,树花杂陈。渠畔与弯塬上自然分布着六七户人家,户户皆为新盖的小洋楼,楼房周围,果树密布,樱桃正红,几棵杏、桃树下,有数枚被淘汰的稚果洒落。山弯峪边,几块水田正待秧苗植插,新鲜的泥土味儿直扑鼻息;峪下则是南河库区清澈的尾水,渔船轻荡,树影婆娑我一边按着快门一边喃喃自语——桃花园,桃花园,现代版的桃花园!
照风景啊?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旁来了位长者。我回话说,这么好的地方,常有照风景的来吧。老人说,每个季节都有好多波人来呢。我说,您这里是神仙住的地方啊,养老绝了呢。老人说,可不是,也只能是养老了,你看弯子里哪有年轻人的影子?老人指指弯塬上的两栋新楼说,房子盖在那儿,长年都无人居住,只有过年才回来热闹几天,农村就是农村,山旮旯里再美也留不住年轻人。我问老人,峪对面的房子也盖那么漂亮,和您这儿是一个村组吧。老人说是啊,并给我指路说,走渡槽过去,绕过山嘴往前走,就是峪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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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渡槽,我才知道渡槽之水来源于南河大坝导流洞,下游不远处的一座小电站正是导流洞的引水出力。然而,导流洞的功效还不止于此,紧挨洞口,依山凿有水渠,渠水逆向西流,灌溉着峪南岸的一畈水田,也为峪上人家提供着不遏的生活用水。
山有两重,水呈立体。惊奇着南河边还有这么一处美地,几栋漂亮的农舍映入了我的眼帘。可是,细细观之,那楼门或紧闭,或半掩,楼前的晒场上少有挂晒的衣物,楼房的上空少见缕缕炊烟,甚至听不见一声狗吠一声猫叫——楼比人多,笋峪寂寥。
我遗憾美景无人分享,却见公路下的水田里有位老者正在平整田泥。走上湿软的田埂,我到地头问老人,老人家整田啊。老人指指耳朵说耳背,我提高了嗓音,老人还是没能听见,遂将锄头立于泥田,穿着深筒胶鞋走上田埂。离得近了,我说您老高寿了,他说已满85了,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老人除了耳背,满头浓密的花白短发,炯炯有神的双眼,挺直的腰板,怎么也看不出八十有五。却又听他口齿清楚地讲,他大儿子快60了,跟孙子、孙媳一块在外打工;二儿子50多了,是个残疾,做不了活,地里的活只得自己做。再说这3亩水田旱涝保收,必须替娃子们种好守好,你不种,别人就会想法子弄走,地是根,丢不得呢。
别过老人,我往峪的深处走去,仍是不少人家大都大门紧闭,我想,或许是“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人们都在忙地吧,可是,地头又哪见着人呢。
又是一栋新楼,楼檐下一位老汉站在木梯上合上电闸,让扶着木梯的老妇进屋看灯亮不亮,老妇进屋又出屋说楼上亮楼下不亮。我问老人家贵姓,只有您俩老在吗?老妇笑着说他们姓邱,又说同志你错了,他是娃儿他叔,电源保险烧了,让他帮着修呢。我连忙说对不起。老妇说,娃儿们在外面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我一个孤老婆子看家,他叔也是老俩口在家看门。我问地都种上了吗?老汉接话说他们是从山里面搬迁出来的,在此无地可种,迁到山下来图的是走路用水方便,用钱全凭娃儿们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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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至九里坪渡口,我特意走上台地——艄公的屋场天生就是摆渡人住的地方,处于三叉路口,聚人气,近河湖,渡口到他家不足百米,房子虽是明三暗六的老样式,但墙白瓦黑,干檐宽敞,别具风格。房前坎下有条小溪,溪的深处是一个自然村落;屋后是低岗,岗上多树,树下有渠,流水哗哗艄公见我在观赏他的屋场,放下锄头笑眯眯地问我,回吗?我说您下地啊,我去溪里面看看再回。艄公说他的地就在溪里面,一起往里走吧。路上,艄公说他姓杨,今年66了,娃儿们不愿在家里种地,自己又不舍得不种;种种地,摆摆渡,这日子倒是溜得快呀。
溪的二面,低处是田,高处是林,林田之间散居着数户人家,房子新旧参半,公路只通了里许。在公路尽头,我走进一栋百年老屋的天井院子,一位70多岁的老伯在做篾活,见到我连忙起身招呼。我说您忙吧,我是路过进来看看您这老屋的。老伯竟随了我意,自个儿去刮弄篾片了。细看老屋,经年的风火墙已剥蚀得千疮百孔,门楣上的龙凤呈祥雕饰则栩栩如生。跨步室内,一束阳光正从房顶的4片亮瓦里投射下来,堂屋正中是旧式神柜,右墙壁处的高低柜上摆放着一台老式彩电——这是一户家境不济的农户,不仅未盖新房,连老屋也无力修整。不过,老屋具有一定保护价值——应是南河流域古老民居的代表建筑。
越过小溪,我来到一处热闹的农户,只见晒场边的樱桃树上攀爬着一个全身蓝衣的小伙子在摘熟透的樱桃,树下3名妇女则在朗声说笑。老年妇女对我说,她已赶了两天雀子,樱桃红了雀子也来吃,孙子吃不着心里过不去,前天就打起电话,总算把老三从县城给请了回来,让他摘些樱桃带给孙子,了了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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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樱桃的小伙子三十四五岁,是我进村以来看到的第一位年轻人。可是,他穿的却是城里一家知名企业的工装。联想这两日走村进户的所见所闻,我的心头蓦地涌上来一种隐忧——
乡村自然风光的美丽,为何却粘滞不了年轻一代外出的脚步,而使农村成了老弱病残的留守之地?传统挚爱的乡土亲情,为何却因了对财富、物质的现实攫取,而使乡村只能在一年一度的春节才上演亲人团聚的喜剧?源远流长的乡村中国、农耕社会,为何却阻挡不了工业化、现代化的长驱直入与无敌侵袭,而使大量农村人口与土地相连的血脉被割断,让他们融不进城市的繁华,也回不去乡村的宁静?
还有,乡村幢幢小洋楼春笋般崛起的表象之下,却潜伏着社会层面的深层危机。比如大龄男人难以婚娶,下无子嗣,养老送终存悬。比如年轻一代或因是独生子女,或因兄弟姊妹极少而正在消失着诸如姨夫、姨母、姑爹、姑妈之类的称呼,正在缺失着互帮互助、孝老爱幼、祭祖拜祠等传统伦理文化,使延续千年的人文美德传承乏力。比如年轻人蜂拥城市谋生,老人长年留守乡村,一弯一塬、一冲一畈自然聚集的人气发生裂变,使古老的乡村正在失去着人脉乃至生命扩展的冲动
而在公共管理层面,白色垃圾下乡,生活垃圾集中清运处理困难,劣质产品周游乡村兜售,留守儿童父母之爱残缺,留守妇女权益保护不够,基础设施维护乏力,粮补低保等涉农服务有疑,等等,也都在优美的乡村风景背后显露着诸种隐患。
当然,乡村并未衰败殆尽。新楼林立,坚守有人。南河边的张华农家乐,靠山养家,靠水兴家,饲土鸡,喂土猪,牧山羊,网河鱼,渡游客,种植绝无化肥、农药的蔬菜,父勤子慧,婆贤媳孝,三代相守,其乐融融。他家烹饪的农家菜,材料天然,味道淳美。其中一道凉拌黄花苗(蒲公英),嚼着略苦且甜,清香悠长,让我想起了儿时的纯真,忆起了在儿时的春天里提着竹蓝在田野寻觅蒲公英的情景
可是,那种陈年的乡愁,能够与眼下的乡愁同日而语吗?
稿于2016年5。1小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