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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会的!一定会的!”母亲哆嗦了一下回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向周围看了看。
索菲亚静静地摸了摸母亲的手,她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瞅着雷宾。
“这才是个了不起的人呢!”雷宾低声夸赞了一句,然后用他那深色的眼睛朝在场的人望了望。
六个人都肃然不语。
一道又一道细细的阳光宛如金色的丝带挂在空中。乌鸦们在树林里大胆而自信地喧噪着。
母亲回忆起五一那天的情形,便有些伤感,再加上怀念和子和安德烈,心里就更难受了。她手足无措,茫然四顾着。
窄窄的林中空地上,乱糟糟地堆着柏油木桶,还有些连根挖出来的树桩。橡树和白桦密密挤挤地长在空地的四周,自然而然地把这块空地裹在里面。树木们被寂静束缚着,凝然不动,只它们暖和宜人的深色影子洒在地上。
忽然,雅柯夫离开树木,走到一旁,然后站在那儿把头一甩,用枯燥的嗓子高声地问道:
“这是要我们和叶菲姆去反对这些人吗?”
“你以为是去反对谁?”雷宾阴郁地反问他。“他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手来绞杀我们的自己人,这就是他们玩的把戏!”
“我还是要去当兵!”叶菲姆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谁强留你啦?”伊格纳季高声说道。“去吧!”
他盯着叶菲姆,不无带嘲笑地说:
“可是对我开枪的时候,要瞄准脑袋,……不要弄得人家半死不活的,要一下子结果了才行。”
“知道了!”叶菲姆刺耳地喊了一声。
“大家先慢点争论!”雷宾话的同时也严厉地望着他们,慢慢地举起了手。“这个女人真了不起!”他指着母亲说。“她儿子的问题现在大概很糟……”
“你何必提这个?”母亲忧郁地低声发问。
“应该提!”他阴沉地回答。“应该让人知道,你的头发不是无缘无故地变白了的。可是,这样就能把她吓倒了吗?尼洛夫娜,你拿书来了?”
母亲对他望了望,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拿来了……”
“好!”雷宾的手掌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我一看见你,立刻就明白了,——要不是为了这件事,你何必到这儿来呢?大家看见你心里就明白了,儿子被抓去了,母亲就起来代替他!”
他用手威严而有力地点点划划,嘴里带着牢骚的骂声。
母亲被他的叫骂声吓了一跳,她焦急地望着他,她看出来哈依洛的脸一下子变得厉害了——他消瘦了,胡子变得长长短短参差不齐,可以明显地感到胡子下面的颊骨。淡青色的眼白上布满了红丝,好像很久没有睡觉似的。他的鼻子变得更软了,阴险地弯着,原本是红色的衬衣已让柏油浸透了,领口敞着,露出干枯的锁骨和浓黑的胸,整个形象看上去,好像比以前更阴郁、更悲惨了,就仿佛经历了许多事。那双充血过多的干涩的眼睛,闪动着不可遏制的愤怒的火焰,火焰映照着他阴暗的脸颊和鼻棱。
索菲亚的脸色苍白起来,她一声不响,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些农民。伊格纳季眯起了眼睛,摇着头。雅柯夫又站在小屋旁边,用黑黑的手指生气似地剥下木杆的树皮。叶菲姆在母亲背后沿着桌子慢慢地踱着。
“前几天,”雷宾继续说,“地方自治局的议长叫我去,对我发问:‘你这坏蛋跟教士讲了些什么鬼话?’‘我为什么是坏蛋?我拿自己的力气挣饭吃,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就是这样!’我不卑不亢。那家伙气得大喝了一声,挥起拳头直朝我的牙齿砸过来……后来,将我监禁了三天三夜。好,你就这样对待老百姓,是吗?你这个恶鬼!我不会饶了你的!如果不是我,别人也会替我报仇!你死了,也要找你的孩子报复,父债子还!——你记清楚!你用凶狠的铁爪抓开了人民的胸口,给你自己种下了恶果!恶鬼呀,不会饶你的!就是这样。”
他心中的仇恨似乎沸腾了一般,他的话语里掺杂一种抖动的声音,使母亲听了很害怕很担心。
“我对那教士说了些什么呢?”他的声调稍微有些平缓了。
“有一天,村会开过之后,他和农民一同坐在街上,对他们说,人和家畜一样,所以——向来缺不了敌人!于是,我开玩笑说:‘要是派狐狸做了林中的官,那么树林里只会剩些羽,鸟儿都没有了!’那教士瞅了我一眼,讲起了人们一定要忍受,并且要祷告上帝,赐给他忍受的力量之类的话。我听了之后说,祷告的人太多了,大概上帝已经没有工夫祷告,所以不听了!他盯住我,问我念哪些祷文?我回答他,我像所有老百姓一样,一辈子只念一个祷文:‘上帝呀,请你教我们替那些贵族搬砖头、吃石子!’他没有让我讲完。啊,您是贵族吗?”雷宾的叙述夏然而止,突然转了话锋询问索菲亚。
“为什么我是贵族呢?”索菲亚突然吃了一惊,立刻向他反问。
“为什么?”雷宾感到好笑。“那是你生就了的命运呀!就是这样。您以为花布头巾就能遮住贵族的罪恶,让人们无法看见了吗?教士哪怕是披着席子,我也能出他来。方才您的臂肘碰到桌子上的水渍时,您就颤动了一下,又皱起了眉头。——您的脊背也很直,不像个工人……”
母亲生怕他的这种令人难堪的嘲弄,会使索苦亚生气,连忙严厉地说:
“她是我的朋友,米哈依洛·伊凡诺维奇,她是个好人,——因为干这种工作连头发都白了,你说话不要这么过分……”
雷宾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