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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鹊也是感恩的。

    “上个月有北面传送公文的走马经过,好歹打听出白镇长今年大概何时走到我这驿站,这不早早就备足酒肉给你们洗尘嘞!”

    北都城北面九十里第一个都属的驿站,老驿丞满面沧桑,胡子花白,憨实里自是透着几分精明。

    他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攥着毫毛笔,伏案在账本上飞快地记下北镇这一干人食宿的用度。

    白继忠爽朗一笑,挥手道谢的功夫,掏出几颗指甲大小的金坷垃,轻车熟路地塞在老驿丞的账本之下,便回身吆喝着众人尽快拉车起行。

    年年走同一条官路进京,白继忠早已将沿途几十个驿站的驿丞认得熟络。

    熊罴伯府此前下了命令,沿途的驿站都要免费接待这进京朝贡的队伍,却未提具体的标准。

    按大平律例规定,驿卒的接待无酒无肉,只是干粮配着清汤淡菜,连油花都见不到,这样的吃食绝耐不得路上辛苦。

    白继忠怕大伙赶路劳累,总是私下拿钱,额外加上一些好的吃食。只是队里那些年长的人一出了镇子便都变了性子一般,只是吃肉凶猛,却滴酒不沾,还不知为何都拿自带的黑糖块沏了热水喝,或者煮一碗醪糟汤,饭桌上的酒水都分给了年轻人。

    一是白日劳顿,二是酒量不行,队里的年轻人几乎夜夜宿醉,醒过来白日里赶路倒也觉得解乏。

    驿站院外的官道上,几声鞭响,四匹在驿站换好的北马,嘴里塞着嚼子,鼻子喷着粗气,踢开蹄子,拉着一丈见方的大板车缓缓前行,车辙足有寸深,轮子四周扬起一股灰黄的灰土。

    车板上用四丈见方的白麻布罩着巨大铁笼,密不透亮,全然看不见里面何物,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时不时透出一股浓重的腥臊味儿。

    二十余人的队伍,前面八个年轻后生身着青衫,歪歪扭扭带着驿卒的帽子,手里懒洋洋擎着刚从驿站领来的旗牌。

    大平律令,凡是去往京畿之地或者边都重地,驿卒都要摆明旗号,以证身份。

    走在最前面的两面旗牌上,一个是“贡”字,一个是“京”字;第二排的两面旗牌上画着一对儿呲面獠牙的“熊头”;第三行的两个回避牌上写着“肃静”;第四行的两个回避牌上写着“避让”。

    值此排仗者,代表皇家贵族的权威,即便是这些旗牌手都觉得荣光。见了这个阵仗,山匪流民不敢靠近,否则可以当场斩杀。

    再之后,两个赶马的车夫驾着那辆大板车。

    一个人赤着臂膊,一手握着鞭子,一手扶着腰间装满酒的大竹筒。

    另一个人在车上倒坐着,双手紧紧扯住固定铁笼的粗绳子,不时低声喊一声“再慢些”。

    大车后面跟着的人就不太整齐,白继忠和一些年岁大的,双臂都缠着厚厚的红布,推着装行李日杂的独轮车,不急不缓地走在最末尾。

    道上无论有没有行人和官马,这些人都一言不发地走着,只能听见腰刀偶尔磕碰酒壶的声音和北马渐重的喘息,若是放在了夜里,定会让人以为是阴兵借道。

    走了十余里,路边现出一片松树林。

    白继忠打了个响指,留下马夫和几个后生围着大车值守,其余人都进林子捡阴凉地方坐下歇脚,方才小声说起话来。

    “大哥,我来之前只知道路途遥远,想想也不怕,关键白天赶路时不让说一句话,怕是没到京城先给我活生生憋死了。”

    孙家老二龇牙咧嘴,掏出牛皮袋子,倒了点水抹在额头上,然后随手捡起片巴掌大的枯树皮不停地扇着风。

    孙二这年四月刚满十六,因为今年没赶上进山,所以车队要进京时哭着喊着非要跟着自己的大哥走上一遭。

    “你这是第一次走,习惯就好了。若比起进山捉黑山王,这路上简直是安稳舒服死了。”

    孙大今年快满二十,已跟着走了三回,已然习惯了这氛围。

    孙大掀开罩衣,敞着胸脯斜靠在树下,不以为是地瞥了弟弟一眼,像是嗔怪他不听劝告非要跟来。

    “这是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里,不明理的人看见这么多人一声不吭地赶路,吓都吓死了!”

    孙二看不出眉眼高低,扇着风继续埋怨着。

    “少胡说,要是走路时人声嘈杂惊了黑山王,咱们全都得见阎王。”

    孙大瞪着眼,可依旧不敢高声说话,表情奇怪,反倒让孙二觉得好笑。

    “再往前十多里才有村落,留着说话的力气早些赶路!”白继忠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板着面孔,伸出手轻轻拍了下孙二的后脑勺。

    孙二这些年轻人都喜欢镇长,自小都不太惧他,笑着冲他吐舌头。

    孙家这年春天已给孙二说了个邻镇的亲事,女方家里知道北镇年年送贡都有佣金,张口就要二两金的彩礼。

    孙家东拼西凑了一两三钱,还差七钱,为了不耽误这门婚事,就默许老二跟着老大一起走这遭押运,好挣下两份出差钱,赶紧凑足了彩礼把婚事定了。

    白继忠绕着四下巡视了一圈,然后换上一件满是油渍的黑布衫,在独轮车上拎起一桶水,径直往大车走去。

    “把帘子揭开些,你们也去歇歇脚。”白继忠放下了水桶,擦了擦汗。

    两个马夫按白继忠的吩咐,小心翼翼掀开了帘子一角,然后都轻手蹑脚闪到林子那边去了。

    帘子里一个赤铁打的大笼子露了出来,里面伏着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如死尸一般,却散发出更强烈的腥臊之气,逼人面目,十分凶戾,连马屁股周围的蚊蝇都不敢近前,反而一股脑飞散去了。

    天气燥热,几匹北马原本立着不动,此刻也焦躁地摇头晃脑,直打鼻响,踢踢踏踏地跺起蹄子来。

    白继忠扯了扯马缰绳,稳住了车子,然后抖落几下身上的黑布衫,端起小桶把水倒进笼子门边的食槽里,动作很轻,可溅起的水花还是溅到那物后肢的皮毛上。

    那物喉咙里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瞪眼盯着白继忠,两只眼睛里没有聚焦的瞳仁,黯黯鬼火一般的光在眼窝里四处流走,此刻仿佛已没有了笼子的阻隔,那物就和白继忠面贴面相着。

    白继忠屏住气,左手不禁慢慢探向腰边那二尺三寸的锥刀,见那物又转回头伏下,急忙盖上了帘子,充溢四周的杀气瞬间又被头顶的烈日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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