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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低眉间,他唇角扬起,继而傲然地:
“是!我们赢了!”
仰起头,我突然很想对着头顶庞大的天空大叫,用最最响亮、最最激越的声音放开喉咙大叫:我们赢了!是的,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弹琴吧!”重新凝定他,我用无比激动又极力克制却终究克制不住的声音说,“弹琴吧!——我想听你弹琴!”
“老夫也很想呐!”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黄盖半坐半卧于檐下的阴影里,正对着我虚弱地笑。
“……黄老将军!”
举火那夜,黄盖在指挥所部冲入北军营寨时身中流矢,堕入冰冷的大江。一片混乱中有士兵将他救起,然而黄盖重伤之下辨不清面目,那士兵匆匆将他安置在厕床中便又转身去厮杀。黄盖认出这是韩当坐舰,竭尽残存的力量呼一声“义公”,韩当辨出他的声音,哭泣着上前解易其衣,又派人驾走舸送他去后军,这才使他死里逃生。
此刻,望着黄盖烧焦的须发、苍白的脸色,我蓦地喉口堵塞说不出话。脑海里只是反复浮现出昨日的一幕——当周瑜聚将于“瀚翔”楼船,强自起身的黄盖在鲁肃搀扶下蹒跚而至时,周瑜倏尔上前大礼相拜,一霎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热泪长流。
“讨逆将军在日曾多次与我等说,公瑾之《长河吟》曲高妙宏逸,有绝尘之迹。奈何老夫福薄,从未得聆雅音!”
黄盖慈霭的笑声中,那个名号、那支琴曲、那些渺远成梦境的往昔就这样被猝然唤起,一下一下,叩击着心房。
微微仰首,将目光投向虚空,周瑜的声音亦显得渺远了:
“多年不曾操缦,怕已生疏了。”
下一刻,我已三两步冲上旗台,抓起旗子,向紧邻的甘宁坐舰急速打着旗语。
“琴!你的琴——”我大声喊着。
而甘宁傻愣愣站在那里,良久,才像是懵懵懂懂明白过来,转身进了船舱。
“嘿嘿,莫不是又有人想听我甘宁弹琴?”很快,他来到“瀚翔”楼船上,抱着那张出自蜀中名师之手的琴,颇有些自得地笑。
脊背猛地漫过一阵恶寒,我一语不发劈手将琴夺过。他再次愣住,直到周瑜端然坐于琴案后,一手轻拨琴弦,一手旋动琴轸,细细调弦定音,他才恍然大悟地慢慢张大嘴巴——
琴轸旋动时发出细细的、沙沙的响声,在这蓦然寂静的时刻,像是旋动了开启旧日之门的钥匙,念念不忘的人,镂心刻骨的事,徐徐重现眼前。
“铮——琮——”
那琴音开始很轻,很沉静,宛如一颗苇叶上的露珠滑落水面,轻轻的“叮”的一声,沉睡中的江水轻轻一颤,细细的涟漪漾开来,扰动了晨曦。
渐渐地,琴音明亮了起来,那是江水滚滚东流的音色,浪花与浪花彼此呼唤着,奔向那徐徐东升的旭日,散发出令人目眩的金色光芒。
倏尔琴音一转,风乍起,漫天芦花纷扬,如雾如雪。一只孤鹰平掠过苇丛,宽大的羽翼一振,便如一支黑色利箭般穿破雪雾,直刺蓝天。
琴音再变,铮铮锵锵如急流翻卷,如惊涛拍岸,如喊杀阵阵,如金戈声声。随着琴弦急促震动,你仿佛看到千帆遮云,看到万舰争渡,看到射江流血,看到火光横绝……
周瑜的指尖在丝弦上滑动、捕捉、追寻,长江的浩荡波流仿佛不是奔腾在脚下,而是奔腾在他指尖,流入我心湖,涌上我眼端——涌上此间千万人的眼端。
琴音回荡,船舰冲波逆浪,人们的心在随着琴音、随着船舰奔腾驰骋——
前方,江陵。
注释:
[1]巴丘湖,今洞庭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