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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脚和棍棒停了下来,父亲粗喘着气,抓住他的头发,连踹带推地把他扔在门外。家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随即一层楼里另外几户开门看热闹的匆忙关门。家门里没有了声音,他隐约听见哭声,但没有人过来给他开门,在喧闹消失以后,楼道里的声控灯撑不住灭了,黑暗里,他忍者浑身的疼痛,扶着墙站起来,等了一会儿。
那一会儿有多长,他不知道,他觉得像是人生中最长的一段时间。
他站在昏暗无光的楼道里。半层之上,楼道间的窗户漏进夏日明亮的月光和对面楼里的温馨灯火,夏夜的凉风吹着楼下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这个世界一切如常,但这个熟悉的地方,却在他的人生中陷入永远的黑暗沉寂。
他头也没有回地大吼了一声:“走就走!不回来了!”
整个楼道的灯都被这一声吼惊动得亮起来。像是为他喝彩,又或是为他送别致哀。他踏着极重的脚步,飞快地跑下楼去。
离开那栋楼,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天晚上,他孑然一身离开自己曾经的家,身上仅有300块钱现金,银行卡里是上学期剩下的5000块钱生活费。还是因为考上研究生和毕业,父母特意多给了点钱奖励他的。真正开始盘算生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
他拖着伤痛走在入夜的城市里,路人看到他都害怕避让,直到一个警察拦住他问他干什么。他才知道自己头皮挫裂伤,一直在出血。他被带到警察局问话,他解释说是被父亲打的,还交代了家里电话住址等。警察打电话过去,只得到一个怒气冲冲地回答:“我们家没有这个人!”
于是派出所的人放心了,让他离开,去医院处理伤口,还劝他:“父子闹点不愉快,经常有的事情,早点回去吧,你爸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要多让着点。”
赵彬冷笑着离开了。
他没有钱,不想去急诊挂号,更何况他自己还考的急诊科研究生,什么事不能自己处理。大半夜他跑去了附近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点纱布和胶带,自己在医院厕所给自己包扎。头皮因为血供丰富,外伤时候通常伤口不大,出血看起来吓人。晚上医院厕所灯光暗,看不清楚伤口状况,他忍者痛自己摸到伤口,确定不太大,不需要缝合,就给自己做了按压止血,在候诊室按着脑袋睡着了。保安来巡查时,以为他是急诊的病人,也没把他赶走。第二天起来,血已经止住了,他洗了手和脸,换上干净纱布,对着厕所镜子包扎好,去火车站买好回C市的火车票,两手空空地,带着伤疤和两天没有洗的汗臭,像个丧气的流浪汉一般,回到了C市的学生宿舍——这是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争取到1500一个月的奖学金,加上国家研究生补助1000元每月和医院给的200块钱每月补助,他咬牙过日子,没有必须去的应酬,就吃医院食堂最便宜的菜。除了关系最好的李盼秋,他谁也不敢告诉。即使对李盼秋,他也只是淡淡一句“出柜了,家里人不接受”,不敢回头想那一天晚上的事。
春节,他没有时间回家,大年三十在宿舍,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冷又潮,他裹着被子玩游戏,一直到十二点,手机震动了很多下,有各种各样的人发来祝福,唯独没有家里人的一句问候。甚至没有人问他,过年回不回家。
一过三年,研究生毕业,他考上了博士,发了一条消息给家里,没有得到回复。几天后,收到银行卡通知,多了五万块钱。
博士毕业,留院工作,发消息给家里,仍然没有回复。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同学朋友都来庆祝他顺利留院,他却有一种所有努力全部白费的心酸,他的心里空空荡荡,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他一个人在医院附近的公寓楼、家属楼找房子,听到那些老教授们说“儿女们买了大房子,跟着儿女们搬出去了,现在享福了”,他的心里一片惶然。
他想要回报家里,然而刚入职的那一年,还没有完成规培,一个月工资加奖金才5000多点,挤不出钱打回家。再到他工资涨起来,他已经失去了找回那一份联系的执着。
“我想过很多次,到底怎样做才是最好的。”赵彬说,“我想不出来。如果我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向,他们改变不了自己的偏见,那就没有办法。我有很多次回想起那个晚上,也许我应该说话委婉一点?也许我不应该一走了之?也许我再多等一会儿?也许我求他们?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所经历的并不愉快。我知道自己的性向没有错,但想起父母,心里还是有很多悔恨难言。”他叹了口气,看着罗铭遥,“你所要面对的,也是这些不愉快,也可能有这些悔恨。你如果不能保证父母能接受,没有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那就不要说。在很多人心里,孩子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小孩可能还好,但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过日子,是和吸毒、犯罪一样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