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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曦亭想,说服自己别计较,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真真正正得到舒展的机会,他也终于不用再憋着自己,发出一声因疼痛产生的长叹。

    五分钟后,白茵叫了一辆专车,而且很贴心的,是那种四轮老爷车,比黄包车要稳当很多,因此曦亭也不会因为路程颠簸而增加额外的痛楚。

    自然曦亭上车之前已经调整完状态站了起来,但开车的司机还是被他那满身是血的惨状吓了一跳,最后还是白茵好言相劝才说动司机继续载他们到目的地,价钱可以给他加。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曦亭漫无目的的望着车窗外,一条胳膊散散的搭在车窗边上,而白茵只是低头看着那从他小腿顺着滴落到车垫毛毯上的血,只字不谈。

    最后白茵谢过那个司机,非常客气的给了他四个银闪闪的大洋,带着曦亭回了自己的家。

    曦亭打眼一看,门庭朴素,落落大方,虽然这宅子的价格不会便宜但也同样贵不到哪里去。没想到跟那个疯子关系不错的小侍者私下居所如此简单朴实,倒跟他刚才排出四个大洋的架势一比还真没想到。

    白茵看了看他,本来想过来拉他的手让他跟自己进去,但又对上了曦亭的目光后,他又有点不敢冒犯似的收回了动作。

    “曦亭,先生……那个……”

    “我不想废话,赶紧进去,这是你家,你领路。”

    像是指令一样的发言,白茵立刻有了底气,带着曦亭到了他家的客厅,并招待他坐下,自己则是去拿医药箱和药贴药草。

    白茵拿着医用剪刀,小心翼翼的穿过曦亭胸前缠绕用作包扎的衣服碎条,一寸一寸的将有些黏在皮肉上的布片剪开,慢慢挑离,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碎布底下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渐渐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即便这个初步过程曦亭自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而且似乎还能搁旁边拿起书来看,但白茵还是没忍住被他胸前的景象扰得心惊肉跳,从心底里感到寒意。

    那处伤口四周切割平整,但明显不是一鼓作气拿下,从那断断续续的切面就能看出,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最让白茵接受不了便是那小半本书大小的肌理暴露处,皮与肉之间呈现出糜烂外翻的迹象,而且这里始终没有完全止血,即便他可以看到这位非人类的皮下组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小范围慢速的再生修复,但那里始终都在不停的往外渗血,不管他怎么用棉签擦拭都没有用。

    白茵一时间顿感无从下手,这可是活生生少了一大张皮,不可能按照常规的缝合解决的,按照他以往学到的知识,不植皮或者提供干净无菌的环境,这种伤口很大概率会致人死亡,何况这个动乱的年代,普通人能看得起医生都是奢望。

    “直接在刀口四周敷金疮药就行,别管那些皮下组织,渗血是正常现象,只有保证伤口处的血液持续更替才有重新长出的可能。你要是给我强行大面积止血,那我这里估计半个月也好不齐。”

    曦亭冷静淡漠的陈述,兀自拿起他面前桌子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苦茶。

    白茵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便真定下来按照曦亭所说的去做,而且做的同时也暗自惊叹,或许在他们普通人看来,他伤口一直流血就是不容乐观,但实际的情况就是,这其实是他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而且以他真身的出血量相比,流这点血还不够玩笑呢。

    “是,我明白了!”

    “我要保证接下来七天不让这个创口愈合,给原生细胞修复生长的时间,这期间多少都会流点血和组织液,你就不用大惊小怪了。”

    曦亭看着白茵给他抹完药后贴好了巨型创面贴,很配合的让他给自己绕肩缠上雪白的绷带。

    “呵,倘若只是划上一道口子早就好了,还用得着这样?”

    他说完便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烙印已经淡化愈合到只像胎记的程度了。

    “曦亭先生,您,您就不痛吗?感觉受伤的完全不是你,连话都说得这么轻松……”

    曦亭没理他,但还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什么感想,就跟他说了。

    “已经没感觉了,这样都嫌疼那就不用做想做的事了,老老实实待着比什么都强。”

    后来曦亭也是一点也不客气,问了白茵要了一壶烧酒喝了起来,甚至还说,酒这东西对自己这个种族而言是有一定帮助恢复的疗效的,所以不管什么酒他都会喝。

    虽说如此,但其实有一点曦亭一直没说,治疗人类的药物对他的伤口愈合是没啥用处的。

    后来白茵问他为什么要自己割掉自己的皮,曦亭没有立即回复他,反而先问他一个问题。

    “你怎知是我自己割去的皮肉,当时你并不在场。”

    白茵笃定的说:

    “因为我清楚,除了您自己以外没人能伤得了您,这样严重的伤出现在您身上,那只有可能是您自己弄的。”

    “哼,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弃了陪伴自己千年的体肤?”

    “晚辈不知……”

    白茵诚实的摇头,因为之后的事情他早先离开一概不知,更不用说目睹齐飞麟做的那些壮举了,想他也想不到。

    “当然全拜你那上司所赐!!”

    见他一改先前和颜悦色,语气瞬间变得凛冽冰寒,也就是白茵不停的追问发生了什么,曦亭才只言片语拼凑了一遍之前的全部过程,不然他是不会轻易说的。

    曦亭上身缠着纱布自顾自的饮酒,而白茵则一个人接受着齐飞麟所做的一切。

    曦亭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也许白茵对这些事是有一定预见度的。

    “果然是他做的吗,但是一点也不奇怪,齐少现在已经是那样的人了。”

    曦亭没兴趣听那个疯子的八卦,但,出于他对白茵的印象还算不错,况且这小东西也算帮了他,就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才勉强自己听一点。

    据白茵描述,他与齐飞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齐飞麟的家境比他好上不少,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嫌弃过自己,当年他们白家家道中落亏得齐飞麟父亲资助,他也顺势报答进了他家门下做了应侍,说是应侍,说白了也就是齐老爷子的干儿子,他过来之后,也没有人欺负他,老爷和夫人对他也一直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他也就和自己家少爷相安无事无忧无虑一起过了六年时光。齐飞麟从小到大都对他关照有加,甚至到现在还在资助他的学业,让他掌握了不少超前大部分人的知识。

    不过所有人没想到的事,齐家在某次集体穿过崇山峻岭探亲时遭遇了土匪,十一岁的齐飞麟看着他的老爹被人乱刀砍死,又看着他的妈妈被人轮番玷污然后残忍杀害,就连自己也差点被人掐死,要不是赶着突然爆发山洪一统大水冲散了所有人,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就是那个时候的刺激让齐飞麟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杜管家是曾经齐老爷子的心腹,也就义不容辞担起抚养照顾他上司遗孤的义务,而白茵也正是因为那次齐飞麟和他吵架了没有带上他,他才得以逃过一劫。所以这些年,他也一直自责着,当年没陪在少爷身边,让他独自经历了那么多。

    曦亭默默听完故事的全过程,站在窗前凝视渐入夜色的天。

    “你去了也没用,只会白白送命。”

    “嗯,也许吧,但我就是想陪着他,即使是死我也不想这样留下遗憾活着。”

    “无聊!”

    曦亭用力打开白茵家的窗户,低沉的骂了他一句头也不回一下就展翅飞了出去,即刻不见了。

    之后的几天里,白茵再也没看见过曦亭,虽说白茵认为,曦亭应该不讨厌自己,但他同时觉得,对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待见他。

    而另一边的曦亭,这件事之后第二天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羽山的遗物——菁眠葫芦,并将这块翡翠纳入他最宝贵最安全的地下宝库深处。在旅行他杀手契约义务的同时,他的心底里也策划着同样不能见光的东西。

    曦亭那次之后都只在齐飞麟面前穿长袖高领的衣服,但不变的依旧是那配色,他身上永远都是午夜一样的黑。

    “怎么忽然穿这么多?弄的小爷我都想你那身体了,掀起来让我看看你那头穷奇如何啊?”

    齐飞麟的手被曦亭一掌拍开。

    “呵,滚。”

    齐飞麟不懂那个时候,曦亭嘴角上那种意味不明的得意的笑影从何而来,那感觉就是在明面说他要报复他,但又让他摸不清,他究竟报复什么了,明明契约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直到他齐飞麟八十岁之前他羽山曦亭都是隶属于他的私人物品,不得伤害其主人,而且,如果他活不到八十岁,那么曦亭将归自己的子女所控制,并且接着重复同样的过程,他要的其实就是让这件活兵器永远为他的后代而卖命。

    但任凭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异类会利用合同的条款漏洞算计他,他用了些手段,利用这些不起眼的纰漏提前让剩下六十年的时间刑满到期,那天晚上,他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痛痛快快的撕毁了那一纸空文,以修罗恶鬼之姿回归自由。

    既然这些人类不仁,就别怪他曦亭无义。

    “合作愉快,我的前雇主……”

    曦亭脸上绽出狰狞而亢奋的笑容,在无数的尖叫声中,发出恶鬼低语一样的浅吟,宽大漆黑的巨翼在他的身后展开,水墨丹青爬满他大半张面孔,尖锐的竖瞳略见舒缓,依旧是那妖邪鬼孽一样的血色。

    他只是双手一抬,偌大的舞厅内部腾起数以百万计的金光龙羽,顿时一场他渴望已久的血雨如同银河倒泻一样将他漆黑的双翅浸透,猩红的雨,加上他暗红色的妖气,赤红色的眼,共同谱写下他复仇的赞歌。而他站在雨中,在自己的翼下纵情赏玩,贪婪的闻嗅血液的腥味。

    “啊……还有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血红的眸子一转,曦亭语气收拢回平常的音色,给在场的所有事物点了一把火,他故意放跑了他的前主人,显然他必须压制住这股亢奋,毕竟给了他那么大屈辱的人,不能这么便宜他让他直接死了。

    定要让他千百倍的偿还!!

    “啊!!!——”

    曦亭在顶楼单手隔空捏着齐飞麟的脖子,一手丢掉用自己龙焰烧红的铁棍,看着他给齐飞麟胸前烙上的焦印,心中无比快然。

    “啊啊——啊啊啊!!”

    曦亭又对着他的身体刺进去好几根极细的羽针,它们前赴后继,一根又一根扎进了齐飞麟破破烂烂的身体里。

    “啊啊啊,痛!痛死了!!杀了我!!快杀了我啊!!”

    见齐飞麟被自己吊在半空中因疼痛而扭曲身体大喊大叫的狼狈模样,曦亭冷不丁嗤笑一声,随即控制他将他拉近到自己眼前,眉目紧锁,语气狠恶地对他讲。

    “杀了你?你想的真美。”

    曦亭胳膊一抡用全身力气扇了他两巴掌,打得他口吐鲜血眼冒金星。

    “杂碎!孬种!……敢那样折辱我!想那么便宜的去死,你做梦!”

    “啊啊啊——你,你不过就是我的一件东西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跟你的主人叫板?!别忘了,你身上可是有一辈子都抹不掉的东西!那是我给你的!你是我的东西!是我的奴隶!……呜啊啊啊……”

    齐飞麟失声哭喊,尖叫,那杀猪一般的声音极其难听,却也影响不了曦亭分毫。

    “对啊,你不说老子都忘了。”

    说罢曦亭便拉低了自己的衣领,直到露出他大半边的左胸口,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干净而紧实的胸部肌理,白皙的肌肤上连颗痣都不存在,更别提,那大片大片黑色的穷奇纹身了。

    齐飞麟失声,绝望而惊愕的瞪着曦亭没一点痕迹的胸口,完全不相信他看到的东西。

    “那块被你糟蹋的皮我早就割下来烧成灰了,现在你给老子看好了,老子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更不可能是你这畜生的!!”

    曦亭把手从衣领处拿开,暴虐狠厉之色由心而生。

    “哈哈……哈哈哈……曦亭,你果然他妈的是个疯子!因为一个印记你就能割去自己一块皮我真他奶奶的佩服你啊!……”

    齐飞麟亦如往常,性情又突转变换,上一秒还被吓得哭嚎不止,下一秒又成了现在这副视死如归也要骂上两句解恨的模样。

    齐飞麟直到刚才才明白,眼前这个异类是不可能被任何一个人驯服的,他的野性和烈性已经强到能随时放弃自己躯体的一部分,与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不同,他是那种会拖着流血的身体血拼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穷极恶兽,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还能爬的起来,就永远不会停止他的战斗。

    “哈……早知道我就再使唤你几年好了,呵,你这长着扁毛的爬虫,还叫人是畜生……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个……”

    他话音未落,对方手中满是鲜血,硬生生从嘴角撕开了他半边脸的脸颊。

    不成人形的齐飞麟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吼叫,曦亭冷眼旁观,眼里满满都是厌恶。

    “你们人类永远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多愚蠢。”

    曦亭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分散出他全部的龙羽,让那一把把只有羽毛厚度的利刃整齐的排列在他脚下这栋楼面前的上空,也就是在被他吊起的齐飞麟的脚下,鳞次栉比,在火焰纷扰的宅子里显得不那么耀眼。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哈哈哈哈哈嘎……是啊,我后悔啊!……早知道那天就拿你开荤好了,真是遗憾……”

    齐飞麟趁着曦亭还没把他丢下去,眼神变得极为吓人,然后死死的握住曦亭掐他脖子的手。

    “你杀我无所谓,但你不能杀白茵,让他活着,让他活下去!……他的命比我干净!他必须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你已经没资格和我谈条件了。”

    曦亭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天台的边缘。

    “但他的命我不感兴趣,他的命……也确实比你有价值的多。”

    此话一出,齐飞麟狰狞的面孔上露出一个释然满足的笑,他松开手,伴随着曦亭一并松开他的脖子,迅速向下方坠落,投入万千利刃的怀抱。

    万事尘埃落定,被大火吞噬的宅邸烟尘四起,悠长的警笛从远方而来。

    清一色肃穆冷寂的墓园中,随处可见绽放的野雏菊和丧葬物品,身着黑色西装的清瘦年轻人在炭火盆里烧了一些纸钱和元宝,有条不紊的打扫着墓碑周围的环境,最后不忘给灵位前方摆上一碟贡品和一捧素雅的鲜花。

    他才刚把这些做完,矮身去擦拭那石碑上的灰尘时,老天很眷顾的下起了细雨,淋湿了石头,也淋湿了他的发丝。

    直到他的头顶上空默默出现了一把乌黑的雨伞,才让他身上其他地方没被继续淋湿。

    “这天可真是奇妙,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就下起雨了。”

    白茵抬头望了望遥远的天空,虽然灰蒙蒙,但是隐约能看到云层里的太阳。

    “你说是吧,曦亭先生?”

    白茵扭头,不出所料给他撑伞的人就是曦亭,只见他也是穿了一件黑色绣纹的过膝袍子,古朴,但也利落。

    曦亭眉宇宁静深邃,五官端正俊逸,什么话也没讲。他的视线一直都在白茵胸前那朵白色的小花上,让他记起在这三十年代的乱世里,这朵白花究竟有多难能可贵。

    曦亭看着白茵依旧不谙世事净如赤子一样的眼眸,第一次觉得在人类面前无所适从,白茵是来给齐飞麟扫墓的,倘若让这个小东西知道,他的主子就是自己杀的,那他又要作何感想。

    “你要走了。”

    曦亭淡淡的问他,听不出来他的情感。

    “对,我是来跟齐少爷告别的。”

    白茵在他面前站起身,月亮星辰一样的明眸注视着他。

    “当今外敌来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如今我已经参军,上级看中了我掌握的知识和技能,已经给我安排好了线人,我会打入日军内部做密谍,今天的火车,我马上就要走了。”

    曦亭没有说话。

    “家父早已去世,而家母已经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我之前攒下的积蓄足够她安稳的度过余生,毕竟卧底这个职业,只要战争不结束,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母亲答应了吗?”

    “她哭了,也答应了。”

    曦亭对他的选择是丝毫没有意外的。

    现在战争已经打响了,就在他们站着扫墓聊天的时候已经有无数的战士牺牲在了前线。

    也就是最近几年,曦亭见过太多的战役和那些英勇事迹,也是时隔数百年,再次见到人类社会枪林弹雨的时代。

    “曦亭先生,就当是我口拙嘴笨,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曦亭把伞向前推了推。

    “你问。”

    “我知道您不是人类,而且有着人类永远都不可企及的非凡力量,如果您能对这场战争出手相助,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白茵眼眶泛红,他质问曦亭,因为他的无数同胞正在遭受残忍的屠杀。

    “我的祖训训诫过,不能插手人类的历史,因为这个世界的历史始终是你们人类写下的,如果我这样的存在插手,那么这股超越你们人类力量的助力就会打破世界自然历史演变的平衡,那样你们人类的历史会崩坏坍塌,导致渐渐走向灭亡。即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必须遵循我的祖训以及这个世界的规则活着,同样也对我的一言一行负责。”

    曦亭不带一丝愠色,他陈述的很慢,很清晰,足以让白茵听懂他的意思。

    “抱歉,即便是我脚下这片大地沦陷,我也不能出手干涉你们人类世界的任何事。”

    其实曦亭还有一点故意没告诉白茵,如若他作为一个异端生物强行干涉人类的发展历史,那么就会遭到天诛一样的报应,那是比雷劫还要残酷的天劫。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曦亭先生,是晚辈过于浅薄了……”

    白茵眼中的怒色消退殆尽,他对曦亭鞠了一躬,表达歉意。

    “无事。你能理解我角度的视野,作为人类,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曦亭先生为什么特意过来送我呢?您不是讨厌人类吗?我也是人类不是吗?”

    白茵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点自然而然的浅笑。

    “你,我从来没讨厌过。我虽然恨你们人类,但这不代表,我会仇视那些崇高的英魂。”

    曦亭坦白自己心底的声音,他的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片养育他休养生息的大陆,越是面临侵略和欺压,就越是众志成城,万众一心。那些战场上前赴后继慷慨赴死的烈士,他已经目睹了太多,从他们背上枪支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曦亭就对这些战士抛开了他对人类一切的偏见敌视,并发自心底由衷的钦佩、尊敬他们,并且深深感谢他们,能替他为自己的祖国流血,牺牲。

    “呵呵,是这样啊!原来我从来没被讨厌过啊?听着真让人开心~”

    白茵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他就是这朵乱世之中的白花。

    “有一件事我在意很久了曦亭先生,您能破例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讲。”

    “是这样的,我啊,其实第一次见到您时,就觉得您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当然不是通过你的表面看出来的,是我用心看出来的。”

    白茵对上他那双墨潭一样的黑眼睛,觉得这世上仅此一双眼睛能够包含下那么多的东西。

    “不过您的这种温柔,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培养出的,所以我想问问,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亲人啊?而且我觉得,那也一定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曦亭撑伞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他被这句话完全堵住了一切思考的余地,只能暗暗沉默。

    “有……”

    “真的吗?他一定很好吧!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我的兄长,是个与你很像的人……”

    “您这是变相说我好吗?谢谢您!”

    “无谢,你绝对担得起这个好字。”

    雨慢慢停了,白茵也要动身去火车站了,不过这次,是曦亭为他叫的专车,那是当年最快最好的四轮车,白茵说不用,但曦亭说这只是报答他那天的恩情,便把他推上了车,自己也跟着进去,准备送他最后一程。

    “这是我刚才买的水果,有橘子和苹果,你一路上吃着,照看好自己。”

    曦亭递给白茵一个棕褐色的纸袋,里面沉甸甸都是新鲜的水果。

    “毕竟此去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白茵低头默笑了一下,他知道曦亭是什么意思。

    “曦亭先生,谢谢您。”

    “不用谢,应该是我谢谢你,能为这片土地做这么多的事。”

    “我会永远记住你的!羽山曦亭!”

    白茵对着曦亭行了一个军礼,眼里泛着泪光,但依旧如同开始那个少年一般微笑着。

    “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白茵。”

    曦亭同样回敬了一个军礼,高挑的男人即使不着军装也英俊无比,直到目送完白茵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曦亭的脸上也始终是春山如笑。

    或许这个人类的少年会在不久后的将来面临死亡,但他的生命和存在已经深深写进了曦亭的生命里,既然他说过,那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如同乱世白花一样的男孩儿,一辈子不会忘记,即便那是对自己无效的药物,也曾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类为他担过心,流过眼泪,也为他包扎过屈辱的伤口。

    不得不承认,这个他生命中的一个人类过客给过他不小的触动和感会。

    五年以后,曦亭听闻了白茵的死讯,他间谍的身份暴露,但却保护了情报,并顺利转交给了上级,为后面的战役争取了宝贵的胜率,而他直到最后都没向日本人屈服,身中四枪后,他开枪拉了三个日本兵垫背,然后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他自己。

    也就是这件事,让曦亭再次回归之前的冷漠,那天他悄悄潜入敌军处理尸体的乱葬岗把白茵的遗体挖了出来,亲手抱着他的遗体带回了故里,找到了他们当年分离的墓地妥当安葬了他,并剥下他手腕上的一个手环作为信物寄回了白茵母亲的老家,并且书信告诉这位英雄的母亲,他的儿子是为国捐躯的,他比任何人走的都要光荣。

    他说过他惧怕死得毫无价值,不过他再也不用怕了。

    再后来,战争进入白热化,他作为历史的旁观者在目睹外来侵略者对自己的国家做出那种惨无人道的劣迹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忘记了祖先的训诫。

    那一天,深处崇山峻岭之中的一个山头上,不管战斗机如何轰炸,那面鲜红的旗帜始终飘摇在破碎的山河之间屹立不倒,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新的兵力会师增援,他才悄无声息的离开那里。

    后来他重新做回了大隐于市的旁观者和潜行者,再也不为任何人类的事烦忧纷扰,也再也没遇到过一个像那名小烈士一样的人类。

    那天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曦亭一个人孤傲的坐在北平城外群山的山头,红红的一轮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

    那年是1949年。

    晨曦之中,他黑色的眼睛里所有的阴翳都散去了。

    那天是10月1日。

    “看见了吗?旗子终于升起来了,没人能再让它倒下了……”

    他眼中的广场,也如同那朝阳一样。他们,那些逝去的英灵。

    正如这世界,希望不管何时,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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