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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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下午，我悠闲地在村外的小路上散步。天空很干净，白云如新弹好的棉被一样，铺在空中翻晒；或者就是一群白色的羊，他们在蓝色的背景下奔腾有力。云中时而传来鸟雀的啼叫，小路两旁的白杨上，也起起落落着精灵般的小鸟。

    冬日的暖阳，把我的心情烘烤得很舒爽。我一路抚摸着路旁结实的树干，脚下踏着残破的枯叶。仿佛这一生，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平淡而真实。路旁是在阳光下闪亮着的水田，这么的静谧安详，晶莹透亮的江南水，在微风里起着银鳞般的涟漪。这细密的水纹，从水田那片耀眼的明亮处，欢快地传到田埂这边来，直把你温柔的心弦击得生出肉麻的颤音，让你眼里颤出久违的老泪。

    我的须发，长而银白，水草一样在空气里温顺地飘拂着；我的步履有些蹒跚了，但是不至于不能走路；我的眼里也混浊了，心也不再年轻易起波澜，可是还不至于迟钝到不能感受温暖与爱；我的嗓音，也没有以前那么洪亮，唱的歌子也是这么哽咽感伤，但我的全身，都应和着自然的籁音——这鸟雀清脆的啼叫，这树叶沙沙的声音，村庄里熟悉而又忽感陌生的鸡鸣犬吠，还有年轻人跑过时震动地皮的闷声，劳动时关节迫压拉伸时发出的脆响，还有那围绕着村庄歌唱的河流，田野与森林我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一个和谐的音符，融入这山野的脉动。我俯仰生姿，我翔蹈流韵，我要这么一路且歌且舞着，直到生命渗透到家乡的细腻的肌肤里，连尸骸都不要留下——静悄悄地，沉默而温柔地，如一滴水渗透进松软的泥土。

    这冬日里的群山啊，极目处是片洁白的雪，她并没有我这么苍老，她一年白一次头，而我一辈子白一次。她的生命重塑的周期这么短，而我的长得无可期待。年轻时叫你大山母亲，在你博大的胸怀里，鸟儿般从一个山谷飞到另一个，现在我老得只能依靠着白杨，满眼无奈地把你遥望。心里那个遗憾啊，那个愁闷啊，只好归咎于宿命。能活动的只是一时躁动，只有这亘古永恒的静处啊，才蕴涵着一种超越生命的古老的深邃的哲学。而大山似乎早以洞察了一切，看尽这枯荣，看尽这无用地折腾。爬了一辈子的山，到头来谁都还是在山脚，在出发的地方，仰着头把山顶遥望。

    还有这炊烟袅袅的村庄，这棵苍老而生命力依旧旺盛的树，不知道在时间与空间之内，时间与空间之外，屹立了多少年。不知有多少鸟儿，在它的枝桠上筑巢，多少鸟儿飞走了，多少鸟儿扇动着疲惫的翅膀归来。就我这只眷念着不愿远去的笨鸟，把抒情的卵产在巢里，带着平淡叙述的翅膀飞翔，跨越了多少个年头，如今我的身子弯成了一个问号，如今我虔诚地跪倒在树前，想着这树根该有多深，这树为何风刮不倒，雪压不断。

    与我的身子同样弯曲的，还有这座老朽的拱桥。多少风雪夜归人，多少清晓含泪离去者，在这桥前停下脚步。它之所以弓起背，就是要提醒这一路平坦地走来者，在此地稍稍留步，想想着感恩的沉重的离别与归来。

    上天把我的身躯，也弯成这样，大抵也有这样的寓意？嘿，承载着冬日的暖阳，我是一座移动的拱桥，连接村庄与村庄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