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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讨?”
高唐秀士干笑了一声也道:“小弟义妹红娘子的一条命又该如何?”
人指神驼一时好像无词以对,紫脸愈紫,挣扎了一阵,才又恨恨地道:“这样看来,俞兄是非要老夫现丑了?”
高唐秀士两手一摊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还望方老多多见谅才好。”
二人因无商量的余地,只得互道一声“请”交起手来。
少年趁空忙问老人道:“师父,要命郎中到底杀过多少人?”
“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
“杀的多是好人吧?”
“有好有坏。”
“那么这位神驼口中所说的‘跛老儿’以及高唐秀士口中所说的‘红娘子’,被他杀得冤不冤呢?”
“不太冤。”
“不太冤?”
“解释这三个字太麻烦了,师父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你听了之后。自己慢慢去想吧!”
“什么事?”
“场中正在交手的两人,报名报得都不太老实,人人都将自己绰号更动了几个字太原八指神驼该是‘八指酱脸天王偷’,高唐秀士则该喊做‘白面风流秀士’。孩子,这么一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少年哦了一声,老人朝场中瞥了一眼,紧接着又叹道:“这情形真像一出戏。”
“什么戏?”
“抢生死板。”
少年没听懂,才待再问时,老人已一抬下巴,示意他注意场中。僻正脸一看,原来场中胜负已分,自称高唐秀士的俞振江赢了,八指神驼脸紫如酱,正一步一呼地大步朝场外走去;自称高唐秀士的中年文士,则在他身后遥遥干笑着拱手道歉不已。
副坛传音道:“三通鼓罢,请高唐俞大侠依例竞榜!”
三通鼓罢,全场一片寂静,要命郎中伸了伸懒腰,淡淡地转身朝高唐秀士走来。高唐秀士嘿嘿一哼,要命郎中报以阴阴一笑,二人不交一言,立即舍命狠扑起来。
老人注意了片刻,忽然诧异地低声道:“风流秀士的阴风掌力居然精进到如此地步,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少年忙问道:“这么说要命郎中要输了?”
老人摇摇头道:“哪也不至于”
一声大吼,高唐秀士突然纵身后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立呈灰黑,身躯也摇摇欲坠,挣扎着跄步走出场外。要命郎中则脸色微白,闭目盘坐当地。这时,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道贺黄山崔大侠高上紫榜。”
传音甫歇,要命郎中已自地上一跃而起,如飞地飘向主坛,这是进入紫榜的第一人,全场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与喝采之声。老人望着要命郎中的背影,自语道:“这样一来,这家伙的梦想就只剩下一小半中的一小半了。”
金钟再度响起,黑蛟雷坚奋身跳下主坛,前跨三步,然后调转身,现在坛上还剩两人,眉山天毒叟和天山蓝凤余美美。黑蛟浓眉紧皱,咕哝了两声,终于昂首高喊道:“眉山苗大侠,咱们耍耍吧!”
谁都看得出来,黑蛟之所以选上眉山天毒叟,全是为了一句老话:“好男不跟女斗!”
西半圆内有人喊了两声好,由于黑蛟人粗喉咙大,土音重,修辞又欠文雅,是以也同时引来了一阵大笑。
眉山天毒叟,慢条斯理地踱至场中。双方分南北站定后,黑蛟首先抱拳粗声道:“苗大侠请赐招!”
天毒叟眼皮撩也不撩一下,冷冷答道:“雷大侠尽管出手,用不着客套。”
黑蛟大声吼道:“那咱们就不客气啦!”一声吼出口,抡拳如斗,铁塔般的身躯卷起了一阵劲风,招演“双虎竞食”双拳先后奔向天毒叟心窝。
老人看了直摇头,叹道:“唉唉!简直是作孽!”
说着之间,天毒叟容得黑蛟拳风迫近,身躯纹风不动,左手背剪如故;仅仅以右手迎着黑蛟的左拳,迅速一拂,人便闪退一边。黑蛟怪吼一声,左腕已折,直痛得他额汗如豆。他以右手托着左肘,朝天毒叟咬牙切齿地道:“姓苗的,算你狠!”
眉山天毒叟两眼望天,漫声道:“好说,好说!”
“姓苗的,你记着!”
“好说,好说!”
副坛传出清音道:“请眉山苗大侠准备十九响金钟考验。”
金钟响了,一下又一下,悠扬嘹亮,绵绵不断,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闯榜!”一声低沉而雄浑的劲喝,随着最后一响金钟同时发出,副坛金铃之声大作,金铃声中杂着木鱼脆音,木鱼脆音一歇,西半圆内走出一名披发头陀。
这位出场的头陀,生得好一副恶相!一脸横肉,塌鼻阔嘴,眼窝深陷,乍看像两个黑洞;长发披肩,头顶一道月牙金箍闪闪发光;手中木鱼大如米斗,一根木棰足有一尺半长,黑黝黝的均像生铁铸成。
老人皱眉自语道:“真想不到这厮还没死!”
这时头陀已向副坛报名道:“没庙没寺,无名无姓的龙虎头陀,闯紫榜,向眉山朋友请教。”鼓挝三通,龙虎头陀朝天毒叟大步走去。此刻的眉山天毒叟,神态已与先前微有不同。很明显的,现在来的是个头痛人物。当下只见他双目绿光一闪,冷哼一声,同时放开后背的双手。
龙虎头陀将木鱼朝左肋一夹,右手执棰一指天毒叟,怪笑道:“苗大施主,你今夜风头出足啦!底下一榜由洒家过过瘾,怎么样?”
天毒叟嘿嘿一笑道:“哼!大家心里有数。”
龙虎头陀愈发怪笑起来。道:“真是愈说愈妙了!难道洒家还怕了你不成?哈哈哈!可惜一品萧白衣儒侠武施主今夜没现身。如武施主今夜在此,你苗大施主仍有这股劲儿,洒家就真的佩服你苗大施主啦!哈哈!哈,哈哈!”天毒叟脸色微微一变,当下也冷晒道:“如果一笔阴阳金判韦大侠今夜在此,你和尚又该怎说?哼!咱们是大哥碰二哥,最好谁也别拿这个来说。”
龙虎头陀哼道:“洒家就不相信武林中还有什么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
天毒叟也喝道:“老夫也不相信一品萧还在人间。”
龙虎头陀怪笑道:“那好,那好,咱们两个败军之将就挤出一个来扬眉吐气吧!”
天毒叟哼道:“反正轮不着你。”
龙虎头陀怪笑道:“洒家如果轮不着,你也别想!”
话不投机,谁也不让谁,跟着两人就交起手来。
少年因场中双方话中忽然提及一、二两届武林盟主,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和一品萧白衣儒侠,不禁精神一振,脱口低声问道:“他们说前两届盟主都死了,这话可真?”少年没听到老人回答,回头一看,老人正倚身闭目养神,脸上神色特别宁静,像无言表示着:别吵!
让师父安静一会儿。
少年不禁暗忖道:“这就怪了,现在正是最精彩紧张的时候,师父怎的忽然不想看了呢?”他心中纳闷,却不敢开口惊动,只好独自朝场中看去,少年目光一落场中,不禁大奇,口中同时低呼道:“师父,师父!快看他们两个。”
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在他耳边责备道:“师父知道,你只管看你的吧!”
原来这时场中二人正由三丈开外的距离面对面,矮身亮掌,逐步走近。二人脚下都移动得很慢很慢,双方面目同样地狰狞可怖。你瞪我,我瞪着你,好像都想将对方一口吞下似的。
一个眼中闪着阴森怕人的绿光,一个眼中进射着带芒的寒电。双方每移一步,便各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全场听不到一丝声息,只有树叶的抖颤,以及秋虫的悲呜。
二丈、丈五、一丈、五尺接近,再接近。摹地一声闷雷般的大震,沙土飞扬,身形摇晃。双方同时跌退数步,翻身倒地,嘴角流出丝丝鲜血,闭目不醒人事。
副坛一声佛号,跟着传音道:“全钟七响中先起立者为胜,否则以两败俱伤论!”
一声起钟,钟声悠然而起!
一、二、三双方毫无动静。
四、五、六双方仍无动静。
锵!第七响,也是最后一响的钟声敲起了。两条身躯同时微微一阵翻动,但却无人起立。钟声骤止,副坛传音道:“依例两败俱伤。”微微一顿,又道:“天山余女侠准备出场接受十九响金钟考验。”
金钟敲响,龙虎头陀和天毒叟方挣扎着站起。二人各吐了数口鲜血,失神地互瞥了一眼,各自颤巍巍地挪出场地,消失于西半圆内的人丛之中。
天山蓝凤余美美手按短剑,仪态万千地走向场中央白线。钟响五下,一声:“闯榜!”
西半圆内踱出一人。出场者是一位年约七旬的者者,须发皆白,慈光鉴人。
松顶老人忽然失声轻轻一啊,跟着点了点头道:“哈,你老儿来了也好。”
金铃声息,白眉老人抚须朗声道:“天山白眉叟余桑,闯紫榜!”
西半圆内突然大哗,再看天山蓝凤余美美,口喊“爷爷”人已飞燕般投入白眉老人怀中。白眉老人手抚蓝凤秀发,微笑着呵责道:“你这丫头,愈来愈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说要去巫山找你姑姑,却瞒着你爹到了这儿来。唉唉,下去吧!说不得只好由爷爷出来丢次老脸啦!”
“除非爷爷让,爷爷还会输给谁?”
“胡说,快出去。”
天山蓝凤雀跃而出,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恭请天山余老前辈依例接受十九响金钟考验!”白眉老人向副坛遥遥躬身,副坛主座上的众悟大师也欠身合掌答礼,十九响金钟在欢呼声中敲完,无人出场。
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谨贺天山余老前辈高上紫榜!”微微一顿,紧接着又道:
“紫榜结束,黄榜开始。”
清音一出,会场寂静如死。副坛上又跃下两位生字辈的少林红衣高僧,会会先前的四位,由主坛延伸至场中央白线;一边三人,对排两列,围成了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
大会进行至此,已进入最后也是最紧张的阶段。
现在,名登紫榜者只有两人,黄山要命郎中崔魂与天山白眉老人余桑。谁胜了目下这一阵,谁就登黄榜了,这时,那位白眉覆目、银髯垂胸的天山白眉老人,于登录后并未升坛,径自于少林六僧围列的空地下首,抚髯而立。副坛传音毕,黄山要命郎中立即飞身下场。
“令鼓三通,开始竞榜。”
咚!咚!咚!鼓声沉闷,有如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三通鼓罢,天山白眉老人首先朝黄山要命郎中抱拳含笑道:“崔大侠请!”
要命郎中抱拳一拱,阴声笑道:“请老前辈先亮兵刃。”
白眉老人微笑道:“老朽封剑,已有十年之久了。”
要命郎中独目中亮光一闪,白眉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此为个人间的武学印证,理应各施所长。老朽封剑在先,无法自毁。崔大侠不受任何约束,如需用兵刃,只管请便。”
要命郎中阴阴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口中如此说着,手往怀中一探,已掣出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长仅半尺、薄刃带钩、通体晶蓝、冷光森森的兵刀来。
松顶老人轻声道:“哈,惊魂刺。”
少年忙道:“怎会发蓝的呢?”
老人道:“刺身有毒,见血封喉。”
少年惊道:“白眉老人知道么?”
“白眉老儿赢定啦!”
“这怎么说?”
“等着看吧!”
这时场中,要命郎中一脸阴诡之色,口喊一声:“前辈留意!”刺闪蓝光,疾点白眉老人喉下突结重穴,左掌一圈,一股暗劲横扫老人下盘。白眉老人慈容一整,两只袖袍上下分别向外一拂,人已闪退八尺。要命郎中嘿嘿一笑,就势扑上,左掌右刺,招式既猛且疾,忽上忽下,玄奇莫测,刺指处,皆是人身重穴。
白眉老人似对要命郎中手上那柄惊魂毒刺甚为顾忌,每次不等毒刺近身,便以宽大的袖袍卷出一股劲气将对方来势略略一阻,然后闪身避开。袍角飘飘,银髯飞扬,身形轻灵美妙至极。
老人轻叹道:“鱼龙步法,果然极尽鱼龙变化之奥妙。”
晃眼之间,十招已过。白眉老人一声龙吟长啸,守势一变,忽然扬掌劈出一股疾劲掌风,要命郎中蓦不防此,虽点足猛闪,身躯仍被劲风边缘带得微微一晃。
老人又叹道:“要命郎中应该知难而退了。”
就在这时,一丝奸笑在要命的中脸上一现而逝。他狠命攻出一刺,然后藉白眉老人的掌风拔升而起,空中转身,惊魂刺迅交左手,右手同时在腰带中一探。身形甫落即旋,口中暴喝一声,觑定白眉老人停身处,扬手便打!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要命郎中右手暗器将发未发之际,独目一闪,要命郎中忽然怔住了,同时缓缓放落了高举空中的右手。
原来白眉老人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左手已经多了一支长约尺许的黑色铁尺,这时正悠然挺立,脸带微笑,目注要命郎中,不稍一瞬。
要命郎中脱口一声低呼:“啊!量天尺?”
白眉老人微微一笑道:“崔大侠的暗器太过狠毒,老朽不得不作自卫打算。”
要命郎中脸色顿沮,当下拱拱手,强笑道:“老前辈一尺在手,崔某人业已无力相争。
但愿老前辈能顺利登上三届盟主宝座,崔某来日请教不迟。”话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场而去。
西半圆内欢呼如狂,少年兴奋地忙问老人道:“师父,白眉老人就是第三届武林盟主了?”
老人尚未有所表示,副坛上已自传言道:“贫僧众悟,恭贺天山余老前辈荣登黄榜,请升座!”
钟鼓和鸣,采声雷动。主坛前六僧一致合掌恭身,白眉老人缓步登主坛顶层,西向一躬,然后含笑抚髯,坐上那张高背黄缎锦垫龙凤太师椅。
副坛急鼓三通,会场肃静。这时副坛上最后两名生字辈的少林红衣高僧也相继飞身下坛,一僧将副坛前那座大蒲团移至主坛正前方;另一僧则在蒲团前面安放了一具小型紫金香炉,同时在香炉内引燃起一撮檀香。安置完毕,两僧复归副坛。
副坛这时传出一声佛号,随后宣示道:“仪式就绪,恭请天山余老俞辈下坛在天下同道之前接受甘一响金钟考验!”
少年听了,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还有最后一关。”
忽听身边老人喃喃自语道:“黄山要命郎中崔魂还算知趣,这一走,我可真看不出还会有谁出头”
少年忙道:“这么说,白眉老人盟主有望了?”
“到目前为止,七成定局。”
“难道还有变化?”
“很难说。”
少年想了一下又道:“对了,师父刚才何以预知要命郎中会败的呢?”
老人轻叹道:“要命郎中实在是个非常人物,只可惜不入正道而已。他一身功力本就比白眉老儿相差有限,但白眉老儿长于剑术,如今因封剑已久,而弃剑就掌,功力不免大打折扣。加之要命郎中暗器不受会规限制,两人之间业已拉平有余。问题就在要命郎中进紫榜时力拼高唐风流秀士吃了亏,他虽然重创了对方,但本身元气也损耗不少,这就是他无法通过最后一关的主要原因之一。”微顿又道:“其次就是白眉老儿身上有一支专破暗器、兼破各种横练功夫的量天尺。要命郎中身负内伤,赖以成名的流星毒芒又无法逞威,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焉得不败?”
“什么叫做量天尺?”
“太难说明了,以后有机会,你自己去问白眉老儿。”
“那么师父又怎知白眉老人身上藏有这支尺的呢?”
老人微微一笑道:“量天尺是师父送给他的,师父怎会不晓得?”
少年一怔,星目睁得滚圆,心道:“这种宝物也肯送人,师父真慷慨!”他点头不语,心中愈发感到自己师父值得敬爱。他方想再问点别的什么,老人已一推他的肩头道:“金钟响了,孩子,别错过最后这一刻。”
金钟一下又一下,夜深了。少年觉察到身边老人的呼吸微显急促,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因此少年的心情也不禁随着紧张起来了。
锵!第十九响。
锵!第二十响。
夜风萧萧,好似每个人都在颤抖。
锵“闯榜!”
啊!啊啊!一片惊叹声,此起彼落。
副坛传出一阵金铃,千百双目光一致射向正朝场中走去的一条修长的身形。每个人所能见到的就是只有这么多,一袭天蓝长衫罩在一条修长的身躯上。为什么呢?因为来人脸上垂着一幅只露出双目的蓝纱。除此之外,细心而敏感的人可能会想像到来人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因为来人目光精湛,令人有不怒而威之感。
松顶老人身躯微倾,似乎要自面纱中看透来人的真面目。一道中气充沛的声浪自来人口中发向副坛:“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竞黄榜,争第三届武林盟主!”
“啊?”老人脱口一声惊呼。“啊?”惊呼之声如潮涌浪腾,整个西半圆内骚动了起来。
“金判韦公正!”
“金判韦公正!”
“啊啊!金判韦公正!”
白眉老人也自蒲团上霍然起立。白眉老人目注来人,银髯飘扬,神色至为肃穆。
“敬情肃静!”
“敬情肃静!”
副坛连呼两声后,随后传音道:“贫僧众悟,敢请韦大侠先行除下面纱。”
全场沉静,来人朝副坛躬身朗声道:“上复大师,韦某人深知大会并无此项规定,韦某无法从命,尚望大师特别见谅是幸。”
副坛传音又道:“韦大侠非他人可比,可否对此举略作解释?”
蓝衣人躬身道:“大师明白,韦某有权拒绝。”
副坛念出一声佛号,然后宣示道:“令鼓三通,依例竞榜!”
三通鼓毕,白眉老人向前走上数步,朝蓝衣人注目了片刻,忽然面转副坛,正容大声报道:“韦大侠一代英才,德能俱备,天下景仰,老朽自愿退避贤路。”话说完,转身朝蓝衣人抱拳沉声道:“老朽前许韦大侠愿心已了,韦大侠珍重。”
蓝衣人躬身答礼,未出一言。白眉老人抚髯哈哈一笑,飘然出场。
全场仍无声息,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恭贺中大侠竟登黄榜!”顿得一顿,又继续宣示道:“依大会成例,即请韦大侠于主坛下接受二十一响金钟考验!”
直到这个时候,欢呼声才突然爆发开来。蓝衣人转身朝西半圆内人群一躬,然后潇洒地走向主坛前的蒲团,盘膝坐卞。
副坛金钟再度悠悠敲响。
少年前南地道:“噢噢,这就是第一届的武林盟主,这就是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果真是气度非凡!就只,只只好像有点不够谦虚。”说着回过脸来,向老人道:“师父,您说是么?”
老人仰脸向上,沉思不语。少年不敢惊动。过了片刻,才见老人摇摇头,自语道:“众悟和尚情有可宥,白眉老儿实在该打。”
众悟大师情有可宥?白眉老人则就该打?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忖道:“师父喊众悟大师为和尚,喊白眉老人为老儿。瞧不起第一届武林盟主,更未将天下武林人物放在眼里。他,他老人家到底是谁啊?再说,他自己怎不竞取盟主的呢?
如说他老人家根本不关心这个,那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来参观?为什么怕给别人看见面掩藏起来?为什么一连看了三届?为什么?为什么?”少年可说是愈想愈糊涂了。金钟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敲响着,主坛前面蒲团上的蓝衣人神态宁静。西半圆内沸议已止,大家一致望向副坛,好像肯定地以为一切都已决定了,现在只等待看最后一下钟声来结束大会。换句话说,这便是结果第三届武林盟主就是第一届的武林盟主,先后一人,即“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
少年受了下面那种众望所归的气氛影响,这时怎么也忍不住,不禁悄声又问道:“师父,大局现在该是十成决定了吧?”
老人哼了一声,悠悠地道:“等金钟敲完二十一响后师父口答你。”
“什么?还会变?”
“现在是第十五,还有六下噢,还有五下。”
老人最后一个字落在第十六响钟声上。
锵!第十八响。
锵!第十九响。
锵!第二十响。
锵!第二十一响。最后一响,欢呼大作。其中杂着一声清越的朗喝“闯榜!”
什么?闯榜?几乎没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不信也得信!副坛上骤然响起的金铃说明了两件事:众悟大师的武功成就已至不可思议之境;其次便是谁也没听错,确实有人闯榜!
所有的人,全觉眼前一亮。原来出场者一身雪白,但见来人朝副坛躬身报名道:“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竞黄榜,争本届的盟主。”
谁?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
一身白衣就已够让人触目惊心的了,这一通名,更不啻平地一声雷!也分不清是喜是优是惑是疑?全场所有的人,全都在一愕之下,成了一座座姿势不同的化石,甚至连惊呼也没听到发出一声。
众悟大师于副坛上微微欠身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佛号诵出,有如浇顶醍醐,人人神智为之一清。人们在神智稍稍清醒之后,忽又发觉了另一件事:那便是现下这位自称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的白衣人,除了一身的白衣之外,脸上也正无独有偶地垂着一幅仅开了两个眼孔的白纱。
但见他举止从容、风度儒雅、身躯修长、眼神精湛。外在的一切,均与前次入场、业已名题黄榜、刻下闭目端坐在主坛之前、自称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的蓝衣人不相上下,轩轾难分。
副坛宣出一声佛号之后,接着说道:“武大侠别来无恙,贫僧众悟这厢有礼了。”
白衣人躬身作答,众悟大师紧接着又道:“本届大会得蒙韦大侠、武大侠先后相继莅临,实为吾侪之光,本届大会亦因之生色不少。贫僧于荣幸之余,尚有些许愚忱敢渎武大侠清听:正如韦大侠所指正的,大会除了入场者必须通报名讳外,并无不许佩戴面纱之规定。
不过,话虽如此说,贫僧总以为韦、武两侠均曾分别荣膺本会第一、二届盟主,身分实非他人可比。济济同道,渴欲一瞻两侠神采,当在意中。贫僧忝充本届大会主持人,体仰众意所归,虽明知此为非分之请,却不敢托词于口舌之劳,有佛众意。”微微一顿,又道:“此请适才已遭韦大侠拒绝,不知武大侠意下如何?”
众悟大师此言一出,西半圆内立即热烈地响应起来。高喊声、怪叫声,此起彼落,人们又一度掀起于沉寂已久的情绪高潮。
松顶少年情不自禁地低声喃喃自语道:“啊啊!金判韦公正、白衣儒侠武品修全到了,真想不到!”
少年身边的老人则倚枝闭目,又回复了先前金判韦公正出现不久之后的养息神态,对现下场中的喧杂、少年的言语,浑似全无所闻。
“敬请肃静,敬请肃静!”
副坛传呼两遍,场中方始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西半圆内千百双眼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白衣人身上。当下见那位白衣人俟人声完全平静之后,这才微作顾盼,并朝主坛前的蓝衣人瞥了一眼,方朝副坛遥遥一躬,缓缓朗声回答道:“武某人愿援韦大侠前例,尚望大师见谅。”
“噢噢!”“唉唉!”西半圆内弥漫起一片失望的怨叹。
松顶少年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堂堂两位一代大侠,两届武林盟主,竟双双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真是莫名其妙!”他想想有气,不禁哼了一声又道:“这种盟主实在是不选也罢。”
老人沉声斥道:“慎言,维之!”
“维之无法佩服。”
老人微愠道:“武林浩瀚似海,恩怨是非层出不穷,他们两位这样做,也许自有他们的难言之隐。所谓有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目的。在真相未明之前,连师父都不敢妄置一词,你才多大年纪?你又懂得多少?”
少年吐吐舌头,老人沉声又道:“记住,维之,寻求真理时,最怕的就是遇事先有主见,知道么?”少年点点头。
众悟大师静默片刻,这时又开口了:“阿弥陀佛,善哉。”大师宣毕一声佛号,跟着说道:“武大侠既然如此表示,贫僧当然不敢相强。退而求其次,只有寄望于武大侠在萧招上,以及韦大侠在笔招上的绝世成就,一开吾人眼界,并为武林树立武学印证的楷模,传为千古美谈了。”
大师此话一出,沸议立起:怪了,看到没有,金判身上没有金判,一品萧身上没有一品萧?
松顶老人轻轻叹道:“也真亏了这和尚”
这时,白衣人又是遥遥一躬,同时朗声道:“谨禀大师,大会似乎并无一定得以兵刃过手的规定。”
众悟眼皮垂合,合掌沉声道:“韦、武两侠一再以会章见责于贫僧,贫僧甚为适才絮絮烦言深感惭愧。并此向两侠请罪,尚祈见宥。”说至此处,音调愈沉,陡接道:“令鼓三通,依例竞榜。”
风萧萧,夜凉如水,全场雅雀无声。咚!一声令鼓,有如闷雷响自遥远的天边。
松顶少年心头一震,不禁又愁又急地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师父,谁输了都不好!这,这怎么办?”
老人慈目半启,悠闲地笑道:“最好两人都不输,再由师父输一次。”
少年跺足大急道:“师父,维之不是开玩笑啊!”老人微笑道:“那你要怎么办呢?”
是呀!竞榜的是目下场中二人,师父跟他一样在作壁上观,他就是急死了,师父又能帮他什么忙呢?一通鼓过,二通鼓起鼓声悠悠然向四方消散,全场声息俱寂。少年摇头、叹气、绞衣角,愁急不可名状。老人瞥了他一眼,轻哼道:“浑小子,关你什么事?要你急成这刚鬼样子!”
少年恨声顶撞道:“维之年纪小,没师父懂得多!”
老人有点好笑,双目一闭,轻哼道:“有的急就不错了。”少年一怔,忙道:“怎么说?”
老人漫声道:“咱们师徒眼福也许不够呢!”
少年两眼睁得滚圆,愕然不知所对。他迅速地讶忖道:“一个是第一届盟主,另一个是第二届的盟主。凭他们两人的身分,当着这么多武林人物之前,难道还会有谁让了谁不成?”他摇摇头告诉自己道:“我不相信,一定不相信!”
二通鼓过,三通鼓起。
老人微笑道:“我也不相信。”
少年不满地道:“话是您说的呀!”
老人摇摇头,微笑着纠正道:“那只能算是师父的一种猜想。”说着,微微一笑,又道:“你要认真那是你的事,在师父来说,猜想得不对算不了什么,横竖师父料事不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知道老人此话系针对天山蓝凤余美美升紫榜遇上庐山黄衫客,老人判断落空,他抓着机会愚弄了老人一番的前事,故意也在这要紧关头风凉他一下,不禁又气又急又好笑。笑既笑不出,急也无用,气更无法可泄,只好翻翻眼睛,哼着别转脸去。老人却在他耳边轻声笑说道:“知道么,孩子?不招惹别人,就别担心别人招惹你。”
“维之不要听这个啦!”
老人又是轻声一笑道:“好的,孩子,等着瞧这句话的后果吧!”
三通鼓毕,全场死寂。自称为“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的蓝衣人自蒲团上缓缓起立,同时举步从容地向前走了数步,在少林六僧围成的空地中间,与自称为“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的白衣人,南北相对。
蓝衣人抱拳一拱,白衣人也是抱拳一拱。
蓝衣人没有开口,白衣人也没有开口。
二人默默无言地拱拳见了礼之后,面面相对地静立着,你望向我,我望向你,四目相接,有如寒电交闪。全场的空气为之凝结。
隔了片刻,蓝衣人终于首先朗声一笑开口道:“武老弟别来无恙,近日可好?”
白衣人微微欠身,口中答道:“托福韦兄,韦兄您好。”
蓝衣人朗声又笑道:“武老弟风采如昔,令人快慰。”
白衣人也微微躬身道:“韦兄英姿亦复不减当年。”
蓝衣人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武老弟会来,真是幸会。”
白衣人欠身朗声道:“韦尼先我一步,也甚出小弟意外。”
蓝衣人哈哈大笑道:“早知武老弟迟早要来,愚兄根本不会出场。”
白衣人慌忙欠身道:“韦兄德能兼俱,向为小弟所景仰。小弟其所以不辞现丑于十年前的二届武会,本意就是为了要向韦尼讨教讨教,孰知韦兄不知何故没有参加,当时颇令小弟失望。小弟今夜出场,仍是一本初衷,如韦兄认为小弟可教则教,否则小弟就此告退,欲说争盟,小弟万万不敢!”
蓝衣人哈哈笑道:“武老弟好说,羞煞愚兄了。”
白衣人欠身诚挚地道:“小弟言出肺腑,韦兄俯察。”
蓝衣人哈哈笑道:“武老弟一身成就,黑白两道有目共睹,同时天赋洵洵儒士气质,足否儒侠美名。不似愚兄秉性刚烈,宁折勿挠,根本不是盟主人才”
白衣人急急拦阻道:“韦兄言重了。”
蓝衣人大笑继续说道:“况且方今武林暗流汹涌,劫运在即,杀机四伏!武老弟年事较愚兄为轻,盟主一职,司掌武林正义之伸张,其责匪轻。愚兄痴长几岁,乐得倚老卖老,偷享清闲。武老弟理应蝉联,千万推辞不得。”说至此处,双拳一并,正声道:“愚兄一片诚心,老弟不应辜负,咱们来日再见!”话说完,人便转身朝场外大步走去。
白衣人紧追一步,高声道:“韦兄留步,小弟尚有话说。”
蓝衣人停步回头,微显不悦地道:“老弟如有话说,错过今夜也不迟!”
白衣人又上一步,抬脸平视着蓝衣人,目射精光,朗声说道:“韦见如果就此一走,老实说,小弟也不会继续留于此地,一切可能发生之后果,韦兄应负全责。”紧接着沉声又道:“如韦兄不愿成为今后武林的罪人,韦兄就得慎重地考虑考虑了。”
话说完,抱拳一拱,就等对方答复,同时脚下挑开半步,表示着蓝衣人如不采纳他的忠告,他随时准备着一起离场。
蓝衣人微微一怔,喃喃地道:“这,这叫愚兄如何是好?”
白衣人微微垂首,语带歉意地说道:“一切都怪小弟不好,如非小弟冒昧现身,可能大局早定。不过现在为时未晚,小弟这厢谢罪,还请韦兄多多担待。”说着又是深深一躬,转身便欲离去。
蓝衣人连忙摆手阻止道:“且慢!且慢!”
白衣人半偏身躯,静待着蓝衣人说话。蓝衣人脸上蓝纱飘动,精目闪光不定,好似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神态至为困扰,二人静静僵立着,谁也没有开口。
西半圆内赞叹四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慨叹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一生中可算只见到过这么两位人物。”
松顶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脸色因过度感动而微显苍白。身边老人却于这时深深一叹,摇头喃喃地说道:“这一来,我可真是给弄糊涂了。”场中蓝衣人和白衣人僵持如故,副坛忽然一通令鼓。全场一静,众悟大师清越的声音便自副坛顶层传送出来:“贫僧众悟,忝充本届大会主持人,兹面对天下武林同道宣读大会约章最后一条条文,敬请天下同道听真!”
全场寂然,清音微顿,接着一字一字地朗声高宣道:“大会约章最后一条条文,大会进行期中,如遇疑难不决之事而会章未有明白规定者,得由大会主持人临时全权决定。”所有的目光,一致射向副坛,遥见众悟大师合掌垂后又道:“关于本条文,如有异议,请于三响金钟之内当场提出!”
金钟缓缓敲完三下,全场只有热烈欢呼,并无一人异议。众语大师高宣一声佛号,俟全场声息平定之后,始继续说道:“荷承众意支持,贫僧感激不尽。”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窃查北邙武林大会成立主旨,乃鉴于当今武林门户冗杂,争端时起,而吾人大多习于独善其身,不愿轻易介入是非漩涡。因而欠人从中调度,每因小故而酿成巨祸,恩怨愈结愈深,授少数狂徒以唆惑之机柄,制造事喘,以臻整个武林公义泯失,日趋不宁,方由先师与各大门派联名公议以比武方式选出盟主一人主政其事。此为大会成立之缘起,想已人尽皆知,毋庸贫僧赘述。”
众悟大师略一沉吟,宏声说道:“大会成立以来,于今已进入第三届期,第一、二届所选出的盟主大家都知道,便是现下场中礼让难决的两位:一笔阴阳金判韦大侠和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大侠!”
采声四起,大师继续说道:“韦、武两侠主政期间,成绩斐然,有口皆碑。今宵有幸两侠连翩而至,如由两侠依常规取舍其一,不论胜负谁属,均将使吾人有焚琴煮鹤之憾,自不待言。万幸两侠气度恢宏,竟作尧舜美逊!吾人于击节三叹之余,当不免有此异想,与其如此,又何不珠玉并收?”
说至此处,大师语意已明,狂呼立起。
“是以贫僧郑重宣布:依大会末条条文所赋职权,贫僧决定韦、武两侠双登黄榜,同时依例接受二十一响金钟考验。人人可以指名挑战一人,胜者取得争盟权。连胜韦、武两使者当选第三届盟主,否则即视为韦、武两侠双双当选!”
狂呼如沸,大师沉喝道:“请韦、武两侠就位,起钟!”
蓝衣人、白衣人互望一眼,默默并肩走至主坛之前,傍着蒲团就地坐下。金钟声起,狂呼更烈!二十一响钟声人狂呼声中敲完,西半圆内人人手舞足蹈地,形似疯狂。
副坛传音道:“韦、武两位盟主请升宝座!”
蓝衣人、白衣人分傍主坛黄榜内那张龙凤椅两侧,齐齐朝西半圆深深一躬。西半圆内秩序大乱,一齐涌过白线,朝主坛狂呼高叫,声达云汉。
副坛传音道:“今后十年,韦、武两侠共主武政,两侠令符所至之处即视为两侠亲临。
违误恶果自食,无可怨尤。众悟谨代表少林众僧立证如上。”
钟鼓齐呜,清音遽满全场:“礼成,第三届武林大会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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