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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门在上树的禁卫被踹下之后,偷偷到太极殿东堂禀告了荀玉,曹致闻之大怒:“这个孽障,就让她待在树上,朕看她能撑到几时!”
但观音奴是幺女,从小受千宠万爱,荀玉唯恐她从高树上跌下受伤,着人要去看,心腹见机便把消息递上:“姑姑,方才燕王慕容已入台城。”
此时的曹姽越想越伤心,眼见日头要偏西,自己却困在这树上,上天无门,下地她不甘心,更别说偷跑出台城入华林园看慕之。想着想着,不由就悲从中来,在柏树嫩叶上洒了两滴泪珠。
突地一声巨响犹如雷吼差点把她震下树去:“观音奴,你在树上作甚?快下来,看阿爷给你带的好玩意!”
☆、第七章
事情的起因是曹姽因贪看王慕之没有听清曹致的话,但日子到了她还是要被送进集贤阁读书,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当今的太子太师乃兰陵侯王攸,袭的是曾祖父曹魏司徒王朗的爵位,祖父王肃擅经学,官至中领军。姑姑乃司马氏文明皇后,司马炎之母。曹致一朝,王攸出仕,其人儒玄双通,文义博达,又因其父王恂为人正直,政绩卓著,被曹致复兰陵侯之爵位,并任命为太子太师。
曹姽自然不会管太子太师是什么来头,她本打算一早便开溜,不料长兄曹修这日奉了母命,秉着手足有爱之心来接幼妹一道读书。
这阿兄不过长她四岁,却素来得曹姽的敬重。说来也怪,因曹修身为太子,课业事务繁重,又兼曹婳曹姽皆是女孩儿,平日也并不亲近,可偏偏却能镇住曹姽。
但曹姽就是莫名喜欢他,阿兄年纪小小已过七尺,五官身形像极了父亲,又因出生便被封为储君,举手投足无不是汉家皇室风范,兼有父之形母之气。
母亲的孩子唯有他们三人,若论其中最肖似娘亲阿爷之人,非曹修莫属,曹姽一见他便自然而生孺慕之心。
曹修踏进临秋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惊慌的大虎、小虎朝自己跪拜,他也未理,径自入了内室,见自己的妹妹舍了上衣下裳,反系上了胡人的小皮袄和连档,一看就是要溜出宫的轻便打扮。
他不悦极了,开口却仍是惯有的温文:“阿奴,母亲交代今日让我带你上集贤阁拜王攸为师,你怎生的这副打扮?”
曹姽早就忘了这事,这回被阿兄抓个正着,也没有现成的解释脱身,她只能讨好地上前牵住曹修的手撒娇:“那阿兄就带我去嘛,只是阿奴保证乖乖的,太师也要早点让阿奴下学呀!”
因恐迟了,曹修本想让曹姽换身衣服的想法也作罢,曹姽反振振有词道:“孔夫子尝曰‘有教无类’,难不成我如今换了身皮儿,太师就不愿教我了吗?”
王攸当然得教,但他有权表达他的不满。
他座下三个学生,太子修虽不是资质顶尖的天赋之人,却是温和守礼、聪颖敏锐。二公主曹婳,略有些愚钝轻浮,但每次都会按时完成功课。只有今日初次得见的那位有名的三公主曹姽,一身鲜卑胡人的打扮踏进来,才照面就差点惊得王攸甩了手上玉柄麈尾。
只见她头也未梳,戴着一顶脑后挂有垂幅的圆顶鲜卑帽,身上皮袄袖窄身紧、圆领左衽,也未着裙,和大街上的胡人一般穿了连裆裤,小腿处束紧,特别的精神利落。
即便陛下与燕王联姻,两国合一,如今满大街的平民都爱穿轻便的胡服;即便鲜卑人惯来溺爱幼子,三公主从小被燕王殿下宠得无法无天。但这里是集贤阁,他王攸身为太子太师,尊礼仪教化,怎可放任这天潢贵胄和辽东的牧羊女一样,毫不讲章法,那是堕了皇家的名声。
王攸自然不和曹姽一般见识,他看出这女孩儿心不在此,便自顾自在上首慢慢讲演、徐徐吐字,颇有没完没了之势。
曹姽心忧今日建业城放榜,想去看看王慕之名满都城的热闹,却不得脱身,越想越急,越急就越想。案台上的笔墨丝毫未动,她盘腿而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铺陈的苇席,发出“悉悉索索”老鼠乱窜般的声音。
大虎在曹姽身后侍奉,眼见公主将苇席抠出一个洞来,集贤阁内不管太师、公主的兄姐还是侍奉的宫人都看着,虽然他们不会抱以怪异的目光,大虎仍然羞愧得不能自已,暗暗牵了牵公主的衣角。
未等曹姽反应,太师王攸便朗声训斥:“贵人听教于集贤阁,卑贱的仆婢却偷偷拉扯,台城岂有这种道理?来人,将这女侍赶出去!”
曹姽立时窜起来,挡在大虎面前,若是大虎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拖出集贤阁挞辱,那她在台城内就彻底颜面扫地,以后就不用出门了。尤其曹婳,今日集贤阁内她不敢当着太师的面乱说话,可是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瞬时又往曹姽的怒火上添了把柴。
“大虎是我的侍人!”曹姽丝毫不怵,大声反驳回去:“谁敢!”
王攸摇着麈尾,仿佛看着街上的百戏,他身为兰陵侯,奉了陛下之命,当要把这顽童收服:“当日你曹家高贵乡公曹髦只带百人出云龙门讨伐司马昭,他大喊一声‘我是皇帝,谁敢奈何!’,一时司马昭从属确不敢把他怎样。”
曹髦乃文帝曹丕嫡孙,亦是当今陛下的祖父,这是铭刻于曹氏众人心上的一道耻辱。曹修悔不该没有将曹姽管教好,忙道:“太师一片拳拳教导之心,观音奴你太不知好歹,快速速向太师谢罪!”
曹姽冷笑一声:“阿兄何必多言,太师今日敢提高贵乡公曹髦,我又有何不敢应下战帖!”
“司马昭从属确不敢将曹髦如何,可偏有奸人贾充怂恿成济上前将曹髦一刀毙命,莫非太师要自比贾充不成?”她手上猛地一提大虎,妙目圆瞪,提起腿便踹翻案台:“要我来说,这曹髦才是蠢人!若换做我,没有千军万马岂可发难,若要发难必定要让司马氏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说完,曹姽拉起大虎,飞也似地朝外奔去,那些黄门女侍手上没什么力气,被曹姽推得东倒西歪,转眼就只能看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跑出老远。
王攸坐在上首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颤着嗓道:“快,快去拦住公主!”
这课是上不下去了,曹修连忙上前作揖:“太师,学生要去看看妹妹,今日这课便上到这里罢!”
曹婳见阿兄也跑了,又见王攸似是心事重重,便也悄悄一抹裙子,跟着溜了出去。
曹姽和大虎从太子宫徽音殿跑出,经过慕容傀常年空置的显阳殿后,就是她自己的含章殿,三殿后方有一条贯穿的永巷,永巷之后就是只和台城隔着一道门的华林园。
一见永巷,曹姽的心就像飞上天的小鸟一样,恨不得立时飞过高墙。然而身后已追来宫人,前方风神门有驻守的禁军,曹姽一时进退两难。她灵机一动,瞅见永巷边一棵高大的柏木,卷了袖管就跳将上去,一口气就爬到了顶上。
“大虎,你快上来!”曹姽一边喊一边往最高处爬,甚至不惜踮着脚想越过高墙看看墙外华林园的树、华林园里的水,还有华林园引得英俊少年采撷的春日花朵。
她甚至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慕之那种年轻而灵秀的脸,正等她看上看上一眼,便可弥补去日的相思。
大虎本就穿着侍女的深衣,里头的裤子无裆无胯,岂敢学曹姽这样豪放上树,这不是要被满台城的人看光了吗?
况她眼见公主在最高的那处树枝上踮脚,好像就要跳下来一般,不由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身后被人一托,她抬头一看原来太子修赶了过来,自己被小黄门扶住了。
曹修一见妹妹那副不要命往外探的样子,被唬得忙道:“阿奴,快下来,阿兄为你向母亲求情,阿兄代你受罚。”
曹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望到一星半点,正沮丧着,阿兄的一番话让她想起自己这番还要被母亲怪罪,越发觉得心里闷疼起来,折了树上的枝叶乱扔,哭嚷道:“我要去华林园!华林园!”
曹修不知曹姽为何那般执着,正准备许诺把她带去华林园,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才好。
这时他被人往旁边一推,站稳了定睛一看,面前人龙行虎步,与树上的曹姽一般穿着,其人身长八尺有余、雄毅挺拔,远来若有神光之异。虽有一众风神门禁卫在侧,仍显得拓落高亮、与众不同。
曹修虽知慕容傀近日要回来,此时见他突然出现在此,仍然大为惊异,俄而又惭愧不已:“父亲,阿奴她……”
慕容傀棕亮的脸上还带着奔波的风霜,拍了下曹修的肩膀,看了看随后而来的曹婳:“你们两个做兄姐的要照顾好妹妹。”尤其又对曹修说:“尤其是你这个兄长,凡事不要磨磨蹭蹭,阿奴不肯下来,你不会把树砍了吗?”
曹修汗颜:“这……”
慕容傀不耐,直接扯了嗓子对着哭天抹泪的曹姽喊道:“观音奴,你在树上作甚?快下来,看阿爷给你带的好玩意!”
曹姽被这声雷吼震在树上,知道最疼自己的阿爷来了,满心的委屈更是止也止不住:“阿爷,我要去华林园,他们都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