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关于人生关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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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醒来，不知怎的，睡不着。于是起床，到楼顶上看看。深蓝的天空缀着几颗星，一钩月亮西斜。有凉风吹来，我才感知，原来夏天已经以一种热烈的方式告别了，秋天，正伴着凉风，悄然来临。

    夏天来之时，我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高温、酷暑、烈日，将人烤得焦躁，容易情绪激动，甚至丧失理智。可没想它就这样悄悄地过了，时光溜得如此无痕，让人感慨。月儿西沉，茫茫夜色无边下的小城，暧昧地睡着。却看到街头拐角处，有一些红烛，若隐若现地燃着，旁边还有一些纸钱在迎风起舞，原来，七月半“鬼节”将至了，到处有一些祭祀的气氛。如果在农村，必定是要上坟的，堆几培土，放几声爆竹，燃一些钱纸，还烧“衣冠箱”怕土里的人饿着，冻着，寂寞着。我该祭祀谁呢，祭祀什么呢？

    想起了奇弟。他是我的堂弟，他永远十二岁。十三年以前，他到湘江水里玩，不小心跌进了水里的深沟，挣扎、呼救，有人在观望，有人在焦急，有人在垂钓，但终究，没人上前扶救，于是，永逝。那年我正在东山学校读初二，听到这个消息，泪如决堤。他是我从小的玩伴，一个活泼、聪明、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叔叔婶婶悲痛欲绝，好在上天给予了补偿，两年后送了他们一个和奇弟一模一样的堂弟石三。呵，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姿势呢？生命是以无常的的姿势存在，你永远无法料到下一步是什么样。我记得当时七十多岁的、头发掉光了的爷爷用混浊的眼睛呆望着前方，口里重复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走的不是我？为什么？”我想，死神，她是不讲道理的。她全凭个人喜好办事。她是真正的说一不二的女王。

    爷爷过世已经六年了。爷爷过的那天，湘乡出了件大事。

    那天我正在银行取钱，盘算着手头的三百块钱怎么办？要还债，要租房，要读书，要送礼，被生存的压力重重地盖着，无所适从。从学校出来两年，种种原因，原来在学校的种种风光，种种骄傲，种种荣耀，被现实一击，不仅荡然无存，而且体无完肤。想寻求一个温暖的依靠，把自己典当出去。当一日三餐没有着落的时候，是没有资格奢望爱情的。好在有一个男人，对我说，我们一起过吧，可以省一半的房租钱。看看他，这个人，不是我的理想所在，不是才华横溢的男人，然而能怎么样呢？你现在身处孤岛，只有这样一个人！我叫他哥。哥是真诚的人，脸上有着春风般的微笑，感觉象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温暖，可靠。我点点头，算是答应。原想试试就好了，然而，相处久的人，就象揣久了的石头，总会发热的。于是决定一起生活。在一起生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候，最爱的男人来找了。那个孤傲的、有着诗人气质的、有着忧郁眼神的男人来了，和他在一起，可以感觉到他那处处洋溢的勃然才气，，仿佛可以看到生命深处有沟壑，里面有风起云涌，此起彼伏，那样的空间是哥不能企及的。然而，爱情是一种神秘的图腾，如果没有了神秘，就变成了简单的图案。我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我怕把握不了这个独立不羁的男人。一个下雪的天气，我穿少了，冻得瑟瑟发抖，他在旁边，却是高谈阔论，全然不知我那时渴望的，只是一个拥抱。哥虽然不是主动会脱衣给我的人，却是可以要求他脱衣给我的人。我望着满天的雪花，我望着这个我从小仰视的背影，转身，不再回头。我在内心里祭奠着这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然后，微笑着对哥说，到我娘家看看吧。

    那时爷爷正健在，会唱会跳，村里有人死了，他知道唱夜歌，做道场，他声音婉转缠绵，催人泪下，做起道场来有板有眼，头头是道；有人结婚，必是他写对联，唱颂歌。他是一个公认的既幽默又风趣、能说会道、横笔直写的老人。八月十五回去的时候，一轮满月在天空，爷爷摆着月饼、瓜子，招待哥。爷爷将自己的孙女夸得跟天上的嫦娥一样，要哥善待我。哥在旁边只有点头的份。一直说了四个多小时，毫无倦意。爷爷说他十几年没进城了，如果是唯一的孙女的婚礼，他一定进城参加，并要发言，他想象中的孙女的婚礼一定是极排场隆重的，他根本不知道，当时我正受着生存与情感的双重煎熬。然后爷爷对我说，哥是个可信赖的人，你找他没错，就冲他一直听我讲话没有打半句岔的份，说明他是个耐心的人。

    然而爷爷终究没等到我出嫁了。取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本市最高的大楼被人拿炸药来炸了。虽说没有炸倒，但也死伤几十人。在现场，万人空巷，大楼前血迹斑斑，救护车来回奔跑，哭声不绝于耳。这时妈来电话了“你爷爷过世了。”我一直不明白爷爷为何选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过世。我噙着泪，赶着回去。到小河边的时候，我看到了有白色的蜡烛插在河堤边，便知道，爷爷真的是作古了，那个黄昏有着不曾有过的落寞，风似乎也在悲咽，不光是我家，多少家庭，现正在陷于水深火热、揪心断肠之中。看到爷爷的遗体，表情安详、温和，奶奶在旁边放肆痛哭，我陪着同样80多岁的奶奶，陪着爷爷，睡了一个晚上。爷爷好歹是寿终正寝了，而那些无辜逝去的鲜活的生命，有的是家里的栋梁，有的是全家的希望，在一声“轰”的巨响之中，在一种毫无准备的状态中，瞬即飞逝。

    逝者如斯，死者已矣。想起李白的诗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人一生下来，便是不断地得到，更是不断地失去。这失去之中，最可悼念的，一是亲人，二是爱情。在得得失失之中，青丝变成白发，生人变成白骨，虽然这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却是一个人人必经的过程。忽然觉得，人人生而平等，在死亡上，倒是真的平等了。时间是最无私的。

    我看着那钩西沉的月，想着人生竟是如此短暂，便道，尔虞我诈干什么？争名夺利干什么？若干年之后，你或者我，都是黄土一坯。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小小浪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