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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首先找的人是孙殿英。问到谭温江,他露出为难神色,说军座正在思考战略。许一城早就听马弁们说过了,孙殿英的“思考战略”,就是找地方抽大烟去了。许一城说我现在一定要去见孙军座。
谭温江本来还想劝说他再等等,但看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整个人身体里似乎蓄积着岩浆,随时可能喷发而出,无奈只得把许一城带到镇子里的烟馆里间。一到烟馆,里头烟雾缭绕,外面还扔了好些鸦片盒子,上头画着一只老鹰,正是药来说的鹰牌。
许一城厌恶地掩着鼻子,穿过吞云吐雾的士兵们,也不敲门,一下推开里间。孙殿英正靠在特制的大烟躺椅上,手持一杆锃亮的铜制大烟枪,眼神飘飘欲仙。旁边一个马弁正跪在边上,殷勤地在给他烤着烟泡。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醉的味道,让人不自主就松懈下来。
孙殿英听见有人闯进来,正要发作,一抬眼发现是许一城,立刻笑容满面:“许先生,跟日本人谈完啦?来两口吧?”他挪了挪身子,给腾出个地方。马弁连忙起身,想给许一城拿杆烟枪。
许一城也不坐下,劈头就说:“孙军座,我来此是辞行的。”
“哎?咱俩还没聊够呢,你怎么就要走啦?”孙殿英从炕头一骨碌爬起来。
许一城拱手道:“我的朋友如今还被困匪窝,生死不明。我已决定亲赴平安城一趟,把朋友换回来。”
“啧,好义气!有咱九成风范。”孙殿英先翘起拇指赞了一句,然后又担心地说道,“不过王绍义那个人凶残得很,张少帅都碰一鼻子灰,你去了那儿,危险得很呐。”
“是啊,怕是九死一生,所以才特地来辞行。”许一城笑道,“我若是活着回来,定当投效军座,效犬马之劳。”孙殿英先是一喜,然后“呃”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了。许一城自蹈险境,以此逼宫,这是在谈条件呢:你不是想招揽我吗?行啊,那就别看着我去送死,赶紧出兵把王绍义灭了。
孙殿英愁眉苦脸,站起身把烟枪扔给马弁,过来拍许一城的肩膀:“哎哟,许老弟,咱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麻烦得很呐。你不在军中,不明白眼下这局势。咱刚投靠国民革命军,正是敏感时期。一动兵马,不知多少人会紧张。马福田、王绍义跟李德标不一样,我打他们师出无名,会惹出乱子呀。”
许一城敏锐地听出他话中漏了点口风,眼神一斜:“军座的意思是,如果师出有名,那么打王绍义就没问题了?”
孙殿英迟疑地抓抓光头:“话是这么说不假。要么他们现在还坚持打奉军的旗号,要么他们脱了军装重新落草为寇,那我开战还算有正当理由——不过王绍义外号‘恶诸葛’,他才没那么傻,落下这么大破绽。”
“那……若是他们前来袭击军座呢?”
孙殿英眼睛一瞪:“他们敢!老子把他们揍出屎来!”
许一城一拍手:“那么这就好办了。平安城我是一定得去的,不过我会设法让王绍义的军队调离平安城,前往遵化以东、蓟县西北的马兰峪附近。那里是军座的防区,他们一头扎进去,等于是侵犯友军地域,您就反击有理,师出有名了。”
孙殿英皱眉:“他们真敢把军队派去那里,老子收拾起来肯定不含糊。不过你咋能把他们弄过去?”许一城负手而立,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孙军座只要事先埋伏好兵马,等我把他们引过来就是。”
孙殿英听了这话,眼睛发亮。戏文里诸葛亮最喜欢说这句话,每次这句话一出口,肯定有一场大胜仗。他再看向许一城,这家伙神神秘秘地卖着关子,嘴角笑意若有若无,还真有几分诸葛亮的风范。
许一城表面上胸有成竹,其实心里却在苦笑。
根本没有什么妙计。东陵就在马兰峪,王绍义本来也要带兵去那里,用不着许一城去引。他故意不提东陵,说成马兰峪,就是想把孙殿英的注意力引到歼灭马福田、王绍义匪帮的军事行动上来,别让这位孙麻子对东陵起了贪心。
眼下除了孙殿英,附近没有能制住平安城的势力。许一城为了能挡敌于东陵之外,别无选择,只能把自己都当筹码打出去。
“等到干掉王绍义,救出你的朋友,你可不能食言呐。”孙殿英不忘了提醒一句。
“事成之日,一城为军座亲自执缰扶鞍。”
得了许一城保证,孙殿英大喜过望,拉住他胳膊:“扯啥执缰扶鞍,你过来,咱们俩就是兄弟相称,富贵同享,有难同当……哎呀,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走之前咱们俩不如结拜吧!”
许一城见孙殿英兴致这么高,没别的办法,只得含笑点头应允。谭温江赶紧出去,张罗了黄纸、公鸡、香烛和一尊关公像。孙殿英和许一城就在大烟馆里摆下仪式,对着关公叩了几个头,斩鸡头,烧黄纸,然后八拜成交。孙殿英年长为兄,许一城年幼为弟。
结拜完以后,孙殿英要来两大碗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张麻脸变得赤红,大着舌头问他道:“义弟,你这是打算直接去?”
许一城道:“拖一天就多一天危险,这里离平安城不算远,我等一下就出发。”
“真不用老哥哥我给你带几个护卫?”
“若此计可行,一人足矣;若是此计不可行,护卫再多也没用。这次就让小弟我单刀赴会吧。”
许一城知道孙殿英最喜欢听评书,还喜欢自己脑补想象,故意多用三国典故。孙殿英听了,果然拍着胸脯慷慨激昂。许一城又把他偷偷拽过来,压低声音道:“马福田、王绍义为匪多年,手里财宝山积海聚。他们完蛋以后,平安城里的资财,哥哥你可得早点派人去接收。”
对于孙殿英这样的军阀,动之以情只是虚幌,真正想要他出死力,还要动之以利才行。孙殿英听完,“嗯”了一声,没有声张,眉眼之间却全是喜色。别的都是虚的,这才是沉甸甸的实在好处。他军中缺饷,这可正是及时雨。
两个人又商定了一些细节,许一城建议提前把十二军埋伏在马兰峪的峪口,这里道路狭窄,两侧山高,是绝好的伏杀场地。他其实藏了点私心,马兰峪峪口离东陵还有一段距离,可以最大限度降低两军交战对东陵的影响。
商议既定,许一城又道:“不过我还得找哥哥借一个人,往北京去送封信。”孙殿英一指谭温江:“你交给他就得了,他今天正好得押送一批货物到北京去。”
于是许一城写了封信,请谭温江转交付贵探长,并把富老公身死的消息告诉宗室。谭温江对军长这位新义弟恭敬非常,说他一进城就送去,绝不会有半点耽搁。孙殿英又问起堺大辅的事,许一城不想让他知道太多,说反正都要对王绍义动手,不如卖日本人一个顺水人情,孙殿英自然也乐见其成。
堺大辅刚才已经被许一城斥破了阴谋,不管他们有什么鬼蜮伎俩,都暂时构不成威胁了。
许一城在马伸桥镇把事情都交代完以后,换上一身古董商的行头。临走之前,孙殿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小心行事,还说他会安排一个连的精锐在平安城附近,一旦有危险,有人接应。
许一城拜别孙殿英,一个人骑马朝着平安城赶去。一出镇子,又赶上一场蒙蒙细雨。许一城不敢耽搁,冒着雨一路前行,又不敢跑得太快让马蹄陷住。不一会儿,雨水便住了,露出天青云白。东陵的护陵案山在远方隐约可见,气势恢宏博大。
许一城将怀中的大白手帕拿出来,擦去面上的雨水,望了望京城方向,嘴唇轻轻嚅动,似乎有无数话语要说。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抖动缰绳,沿着官道疾驰而去。在前方,平安城头的黑云汇聚,又一场暴雨要降临了。
第九章金蝉传信,无常见珠
最近的北京城,真是一日乱似一日,当年袁世凯去世,都没这么乱过。张作霖张大总统离开北京才一天不到,就被人炸死在皇姑屯。消息传回来,北京城可炸了窝,逃难的百姓越发多起来,城内店铺行当全面停摆,一夕数惊。这种混乱局面一直持续到数日后国民革命军进城,才算稍有好转。
国民革命军在城内建立卫戍司令部,负责维持治安,另外又设了战地政务委员会,来临时管理市政诸项功能。一张张布告贴出去,一份份法令下达,一队队宪兵派去街头巷尾,这才勉强把局面维持住。街上都在盛传,说蒋介石、阎锡山等大佬即将抵达北京视察,那就是新皇上啦。老百姓们都说,上个月这皇煞风真是名不虚传,每起必有大变。
对于北京城最近的巨变,刘一鸣却根本顾不上感慨。
许一城和富老公离城以后,很快就传来李德标所部被突袭全灭的消息,这两个人却音讯全无,大家都急得不行。黄克武一趟趟地往宗室那边跑,毓方也无能为力;付贵则通过警察厅去打听。可张作霖出事以后,奉军在北京的机构彻底崩溃,所有人都忙着收拾行李往奉天跑,其他啥都顾不上了;至于五脉,早就迁去了城外避乱,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大院。
偏偏这时候刘一鸣还留在付贵家养伤,不能外出,这让他感觉分外郁闷。他一心要把许一城扶上位,可现在却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刘一鸣变得越发沉默,经常一天都不怎么说话,双眼盯着天花板,连黄克武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原本关在柴房的姊小路永德趁着大家都忙碌着,跑掉了。付贵把他捆得很结实,但这家伙居然用牙齿从喝水的瓷碗上咬下一小片瓷片,生生磨开了绳子。付贵赶到的时候,柴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满地的血迹。
付贵怕他带人回来报复,赶紧安排转移到另外一处房子。他们正收拾东西,谭温江来了。
谭温江果然如对许一城承诺那样,一进城哪儿都没去,先来付贵家送信。付贵和药来出门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好几辆还没来得及卸货的马车,一脸警惕,还以为是来寻仇的。
谭温江把许一城的下落约略一说,众人才知道他在马伸桥镇的遭遇,都是啧啧称奇。谭温江把信交给付贵,客套几句,然后匆匆离去。
出于可能会被人偷看的顾虑,许一城的信里并未交代太多细节,只说他已和孙殿英商议好,将只身前往平安城,把王绍义引到马兰峪设伏歼灭。他在信里让黄克武和付贵尽快潜入平安城,约定了一个暗号,好配合他的行动。
刘一鸣拿过信来反复看了几遍,从字里行间读出了许一城真正的用意。他弹了弹信纸,对其他人说:“东陵即在马兰峪。许叔不提东陵只说马兰峪云云,显然是对孙殿英怀有忌惮,不想为东陵多招惹一个祸害。”他说到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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