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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混乱。
王绍义眼见马车跑远,大势已去,只得咬牙传令撤退。前队的人顾不得了,先逃得自己性命再说。
这时一个传令兵连哭带喊地从后头跑过来,嘴里叫着不好了不好了。王绍义一问才知道,平安城被孙殿英的兵给端了,镇守城中的马福田战死。王绍义眼前一黑,咬牙切齿道孙殿英你好狠毒。他定了定神,说不追了,赶紧走!
他做惯了流寇,这种失败虽然伤筋动骨,但最多是回归盗匪老本行。只有一个疑惑,一直盘旋在王绍义的脑子里。
“许一城到底跟我有什么仇?至于这么算计老子!”
王绍义真是想不明白。承销东陵古董,这是多大的好处!海兰珠那漂亮娘们儿,他力主撮合,替两人捅破了窗户纸,给他们办了事,这是多大的福气!他怎么就这么算计老子呢?他一边逃,一边恨恨地看向马车奔走的方向,眼神里除了愤怒,还带着一丝丝委屈。
王绍义回过头去,看到马兰关那巍峨的城墙,过了这道墙,就是东陵,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近在咫尺,可又远在天涯。
奶奶的,老子早晚有一天会回来!他心想。
付贵远远听到了炒豆般的枪声,知道孙殿英那边已经动手了。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押送姜石匠那八个护卫也听见枪声了。他们彼此对望,有些不知所措。这些护卫得到的命令是押送姜石匠到马兰峪的关前,可没说如果打起仗来该怎么办。于是整个队伍停止了前进,八个人在交头接耳,看是先派人去看个究竟,还是按原计划赶过去。
付贵拨开树叶,轻手轻脚,无比谨慎地一步步接近他们。当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付贵突然跳出来,大吼一声:“姜老头,去死吧!”
那几名护卫看到一个人突然蹿出树丛,大吼着要杀姜石匠。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姜家的三外甥,大概是因为之前村里吵架怀恨在心,年轻人气性大,这是特意来报复吧?
于是护卫们没有特别紧张,只是下意识地聚在姜石匠四周,想要保护他别被闲人伤了。而姜石匠听了这一声呼喊,却二话不说卧倒在地。
付贵从背上取下一个土喷子,“轰”的一声,一大蓬铁砂铺天盖地朝着他们过去。
这是付贵在村里买的,这玩意儿做工粗糙,精度差,射程近,不过如果拉近距离被轰中的话,就算是野猪也会受不了。那八个人聚在一起,一下子全被铁砂击中。虽然不致命,但这玩意儿打在身上,可以让人疼得在一瞬间丧失反击能力。
趁着护卫们痛苦万分不及反应的空挡,付贵把铁喷子一扔,掏出自己的手枪来。这是一把条约版的毛瑟c96,二十响,是他的私藏。枪里早就压满了子弹,他迈步走近人群,抬手就打,弹无虚发,每枪必瞄着人脑袋打,一枪一个。只是十几秒工夫,那八个护卫全都躺倒在地,脑袋上各带一个弹孔,血流潺潺。
姜石匠哪见过这种阵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之前这位“三外甥”告诉他,可以从土匪手里救他性命,两人先合演一场吵架的戏,然后约定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听见“姜老头,去死吧!”这句话,就立刻卧倒。可姜石匠没想到,这位“三外甥”出手这么狠,一会儿工夫就拿走了八条人命。
付贵检查了一圈尸体,确认都死了,然后俯身把姜石匠拽起来。
“跟我走。”
姜石匠抬起头来,含混的双眼满是惊恐。付贵以为他是余惊未消,想再去拽他一下。不料姜石匠颤抖着抬起胳膊,朝付贵身后指去。
下一秒钟,付贵感觉到后脑勺被一个重物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黄克武驾驭着马车,在大路上狂奔。周围路上零星还有一些散兵,不过他们要么是已经骇破了胆,顾不上管,要么是以为这马车上的人也是前线溃逃下来的,总之马车一路畅通,无人拦阻。
许一城和海兰珠靠在车后,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能从“恶诸葛”手里逃生,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许一城的脑袋被流弹擦中,受的是皮外伤,不过血流出来糊了半个脑袋,看起来煞是吓人。海兰珠从腰间掏出一块布,要给他擦拭。许一城却摆了摆手,从怀里拿出那块大白手帕,捂住了伤口。洁白的手帕上很快就沾满了污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的身手可真好,比我都强。”许一城对海兰珠笑道。海兰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淡淡的疑惑,微微一笑:“宗室就是这么训练我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训练你?”
“恐惧。”海兰珠道,“自从溥仪逊位以后,宗室就一直处于恐惧之中,三百年的养尊处优,把这些人养大了架子,养短了眼光。等到这一切都失去以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于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缺少安全感。”
许一城敏锐地注意到,她说的是溥仪,不是皇上。
海兰珠道:“所以像我这样的宗室之后,都被送去国外接受特别培训,国内的八旗子弟烂到了骨头里,根本指望不上。”
“指望什么?难道还想再弄出一个张勋?”许一城道。
“怎么可能?”海兰珠轻笑,“他们一直害怕会被打击,会被报复,所以希望能多点自保之力罢了。”
许一城道:“如果他们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不能接受中华民国普通一民的身份,那么发生什么事情也是活该。”
“哎,说起来,他们对一城你如此尽力保护东陵,倒是十分满意呢。我想就算你现在去提亲,他们也会欣然应允。”海兰珠大胆地看着他。许一城把视线转移开:“我所作所为,与宗室无关。只是不想助长盗墓气焰,伤我国文化之本罢了。”
“只是这个原因?”
许一城没有回答,他突然站起身来,朝着一个方向对黄克武说道:“那个人,是一鸣吗?”
黄克武视力好,他瞪大了眼睛一看,骑在马上的果然是刘一鸣,后头还有一个药来,正和马车相对奔来。他连忙挥手呼喊,很快刘一鸣拨转马头,来到马车前。那马跑得浑身是汗,一停住脚步,四蹄一软顿时跪倒在地,口吐白沫。
刘一鸣和药来从马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一见许一城满头是血,吓了一跳。
许一城宽慰道:“皮外伤,不妨事。王绍义已经被打散了,我们也从乱军中逃了出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刘一鸣喘着粗气急道:“不,许叔,还没结束!”
“嗯?”许一城一愣。海兰珠和黄克武也凑了过来。
刘一鸣使了个眼色,药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烟土筒子:“您知道这烟土是谁的吗?是孙殿英的!”
“这我知道。他自己抽,还让谭温江运了一批到北京。”许一城回答道。
“那您知不知道,他不光只是贩卖烟土,还自己生产烟土。这鹰牌,根本就是孙殿英的牌子!”药来道,“这牌子本来叫作殿鹰牌,后来才改的名字!”
药来毕竟在烟土圈里混过,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些事了。许一城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生产烟土和贩卖烟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烟土生产成本极为低廉,其耗费主要是在运输上,如果一个人既掌握了生产,又有军队可以贩卖,那么利润将极其巨大。没想到孙殿英手里还掌握着这么一个聚宝盆,难怪可以左右逢迎,屹立不倒。
药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您还记得我最后一次抽的那玩意儿‘一颗金丹’吧?”
许一城点点头。
药来道:“日本人在大连的工厂,一直在向华北倾销‘一颗金丹’。‘一颗金丹’的价格,快和鹰牌平齐了。那玩意儿比鹰牌好抽,价格还差不多……”刘一鸣接口道:“而且主持此事的,正是和支那风土考察团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芹泽株式会社。”
听到这里,许一城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已经听出来刘一鸣话中的含义。“一颗金丹”的倾销,会把鹰牌从市场上彻底排挤出去。鹰牌一失,孙殿英手里最重要的财源就枯竭了。
他在马伸桥的时候,已经觉察到,孙殿英的军队已经缺饷半年,快要哗变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去袭击李德标。孙殿英已经穷到要直接运烟土去北京城里去打通关节,可见手中压货太多,滞销无法变现。
而这些烟土,在北京居然很难出手,只能堆积在办事处院子里——说明市场环境变得十分恶劣。
可以说,孙殿英被日本人的这一手倾销策略打得穷途末路。
在许一城原来的推理中,一直缺失重要一环,找不出支那风土考察团对东陵下手的办法。这不是几个教授能办到的,非得是大批人马才行。许一城本来猜测他们或许会借助王绍义的力量,从现在看来,这个人选应该是孙殿英。
芹泽商社以烟土为武器,断绝孙殿英的财源,然后支那风土考察团再找上门来合作,给这头快饿疯了的恶狼一个希望。看来堺大辅那几次拜访孙殿英,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怪孙殿英一脸不爽,却不敢下重手把他撵走。
许一城想到这里,面色铁青。如果刘一鸣这个推测是对的,那现在的情势,可真是危如累卵了。孙殿英搞定了王绍义后,很有可能会被堺大辅撺掇着去挖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