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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会渐渐对那里的一切都熟悉。
十年以后,我在一个叫丛家河的村子里不仅认识了所有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还认识了村子里所有的牛、驴、羊甚至鸡鸭。我老远就能看出它们都是属于哪个生产队的,是谁家的。同样,我也像认识村子里那些人和牲畜一样认识了这个村庄的风。每年它们就是能数过来的那么多场,有时早出来有时晚出来;有时在村里转悠的时间长些,有时在村里猛刮一阵,虽然急但时间短些;有时干脆不进村,只在村外的地里,或只围着村子转。
风有根,它的根扎在村子里或某片野地里。
野地里的风是野风,很少刮村里的人。它只刮在地里干活的人。我不是那种一年四季在地里干活的人,我不认识野风,只认识我们村子里的风。
比如这是那场吹了我奶奶一辈子的风,是把我奶奶的皮肤吹皱吹老的风。我奶奶去世时我又看见它来了,在我家院子里只刮跑了几枚落叶,然后就在我奶奶出殡时吹着一路撒落的纸钱,直到她入土为止。
比如那是一场我弟弟出生时的风。那一天我是第一次见它。它是一场秋天的风、八月初的风。它是从秋天开始的。
村里每出生一个人都会带来一场新的风。
村里的人口越多,风也就越多越大。村里每死去一个人,会不会也同时死去一场风?没人告诉我。但有的风是吹过几代人的。那是些永远不会死去的老风。村子里有永不死去的老风,就有永不死去的古老生命。我们不知道这古老生命是什么,但它肯定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它,尚未认识它。
我曾听一位老人说过,每个生命都顶着一场风,那是属于他(它)的特定的风。包括牛,包括驴,包括猪狗和鸡鸭。只是鸡的风很小,牛的风比人的更大些。
一场风的分工不同,所以它出来刮的时间也不同。没出来的时候,它可能就躲在一堵老墙里,或者藏在谁家草垛里、村外的麦地里,不到时候他是不会出来的。它一直在等一个时辰。它不出来的时候就睡觉做梦,梦见它的未来和过去。
风有时候是附在人身上的。除非你不走动,你才不会带动风。除非你不去别的地方,你才不会把你的风带到别的地方。你不动的时候风也动。风闲不住,总会到别的地方转转。有的转一圈再溜回来,有的一去路就不回乡了,就走丢了,就永远朝远方走去了。带着这里的温度、潮湿,和这个地方人的和牲畜的呼吸,以及庄稼和水果成熟的芳香。就像一些离开村庄远走他乡的人。到别处谋生去了。
有一次我到舅母家走亲戚,到了另一个村子,我才知道了风是有村庄的。夜里,我睡在舅母家,听到了我从来没听到过的风声,如虎啸狼嗥。舅母也被惊醒了,她说你听听,多凶的风!她这一说我还真的听出了风的凶来了。其实在舅母说出来之前,我就已经听到那风声了,但我没把它当风来听。所以没听出风的内容。
我知道这不是我们村的风声,是另一个地方的风声。我来到了另一个地方。我知道我来的时候带来了我们村的风。我带来的风被这个村庄的风淹没了。我带来的风很轻,只能算柔风或弱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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