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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带着点恼怒低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次又什么事?”

    “能陪我走走吗?”李浩然没有回答陆轻萍的问题,眉头紧锁,悒悒不乐,对她提出一个有点奇怪的要求。

    接下来是一节宗教课,陆轻萍对这种由传教士教授的传播信仰课并不怎么感兴趣,对他们口中无所不能、仁慈圣爱的神更崇拜不起来,因此点头答应了李浩然的要求。

    陆轻萍和李浩然沿着学校操场的长廊慢慢的走着,这会正是上课时间,操场上没什么人,陆轻萍默默地陪着李浩然走了一段时间,她受不了沉闷的气氛,率先开口打破平静:“你到底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李浩然闷闷的答道:“前几天圣约翰大学的一名叫郑海生的想切腹自杀,说是想借此唤醒麻木的国人……”

    陆轻萍斜睨了李浩然一眼,不明白郑海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想到李浩然组织的东北流亡学生演讲,恍然大悟,说道:“他切腹是受你组织的演讲影响?你为此受到批评了?”

    “不是。”李浩然摇着头否定道:“并不是受我组织的演讲影响。圣约翰大学虽然和震旦大学一样是宗教学校,建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但是它不同震旦大学,虽然是受法国教会资助,提供财力资助,但是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创办的,政府还是能介入的。圣约翰大学全然是国外背景,连注册地点都不在我们国家,是美国华盛顿州。其背后的美国圣公会态度强硬的很,一点都不卖我们政府的帐,像我组织的这种爱国演讲是进不了圣约翰大学的。”

    叹了一口气,李浩然眺望远处,神色幽幽的说道:“虽然圣约翰大学有规定,禁止学生在校谈论时事政治,但是到底大家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国家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只要稍微留点心的人都知道。祖国是我们的母亲,母亲有难,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又怎么会不关心?郑海生的爱国情怀是好的,但是他的行为未免极端了些。只是虽然我组织的演讲并没有进驻圣约翰大学,但是郑海生这事最后还是被扣到了我的头上,圣约翰大学的教务领导找到了上海教育厅,就差说他的行为是我教唆的了,我因此被勒令停职反省。你说,为什么我想做点事就这么难呢?爱国难道有错吗?”

    看着神色颓然的李浩然,陆轻萍轻吐一口气,安慰他道:“爱国没有错。就算要说错,这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尸位素餐,只知道捧着洋人的臭脚,帮着洋人压迫国人的那些官僚们的错。现在的情势是列强对我们的国家虎视眈眈,想把我们的国家瓜分掉,他们怎么允许我们国家的人奋进起来,团结在一起起来反抗他们?所以必然想法设法要把这些萌芽扼杀掉。你不过恰逢其会,赶上了而已。不过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百折不饶才是,怎么能够受到一点打击和挫折就萎靡不振,缩脚不前了呢!”

    鼓励完李浩然,陆轻萍又有些诧异的问道:“按照你的说法,圣约翰大学既然独立于政府的教育系统外,又对自家学校里的学生管得这么严,那么出了这种事,就算要是追究责任的话,也该是追究他们学校里的领导责任,怎么牵连到你的身上去了呢?它不是不服政府管的吗,怎么又想起向政府申诉起来了?”

    因为陆轻萍的宽慰,李浩然郁闷之情排遣出去不少。他和陆轻萍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来到一个小水塘边上。心怀大开的李浩然低头捡了一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弯下腰,使个巧劲,将手中的石头抛向水潭,看着石头飞快的跃起,在水面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打出好几个水花这才罢了。

    拍了拍手,将手上的尘土拍掉,李浩然神色淡淡的将其背后的事情讲述给陆轻萍听:“据说当时郑海生想切腹自杀的时候,一名《申报》的记者恰逢其会,正好在学校,还是他劝阻下的郑海生呢。这事被他拍了照片,登在了《申报》上,算是闹大了,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圣约翰大学的那些学校领导的责任自然是要追究的,但是正如你说,那些列强对我们国家虎视眈眈,恨不得我们国家的人对他们俯首帖耳,乖乖听话才好。前有我组织的爱国演讲,后有郑海生想着以血唤醒国民,这事恐怕让那些对我们国家有想法的人心有不安,郑海生是圣约翰的学生,好处理,我却是政府部门里的人,要想处理我,那些洋人不好越俎代庖,只能借政府的手,所以就把两件本不相干的事硬扯到了一起,强硬的要求政府对我做出惩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从而压下这股反抗的风潮罢了。”

    其实就算李浩然不说,陆轻萍也能猜出一二。虽然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是在革命斗争中,文人的口和笔有的时候比刀都厉害。君不见,前有文人陈琳为袁绍起草的讨曹檄文,让曹操听了之后,吓得头风都不药而愈;后有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鲁迅,他的杂文,似匕首,似投枪,深深的扎在敌人的心窝之处。所以人们常说,虽然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是蛊惑人心最厉害。而如今,国人多愚昧,那些一心想着瓜分我们国家的洋人怎么会允许国民开智?

    所以在发现之后,自然要全力打压。李浩然这也不算无妄之灾,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那些谋算国家利益的人的忌讳!如此看来,只是停职反省,惩罚并不算严重,虽然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李浩然父亲从中斡旋的结果,还是因为李浩然的行为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只是稍微警告一下,进而让他吸取教训,从而收敛其所作所为。

    从李浩然所受的惩罚上,陆轻萍想到了引发事端的另外一个人,因此问道:“郑海生那边是个什么处理结果?他不会被退学吧?要是被退学可惜了,如今家里出一个大学生可不容易!”虽然圣约翰大学有些方面规定不近人情,但是它可是现在上海最好的大学,若是因此退学,可惜了。

    两人闲聊多时,一节课的时光恍然而逝,下课铃打响,下节课,是法国文学史,老师古板严肃,要求非常严,陆轻萍可不敢逃课。

    李浩然陪着陆轻萍回转,一面往回走,他一面说:“倒是不至于退学那么严重。虽然郑海生的行为让学校里的领导极为恼火,但是他们也借此算计了我一把,并且把手插/进了教育部,也算有所得。比起来,郑海生带来的那点麻烦,根本不算什么了。何况,据说郑海生的家庭背景也不错,一出了事,他家里面就忙着托人说情,所以他应该不会退学,但是受个处分是不可避免的了。背着这个处分,如果郑海生毕业以后想进入政府部门工作,往政界发展,是不太可能了。其它方向,应该没有太大影响。”

    “那就好。”只要不被退学,陆轻萍对郑海生以后的前途如何,并不太关心。

    李浩然将陆轻萍送到了教室门口,两人分开。陆轻萍回班上课,李浩然还有事要忙,虽然教育厅的职位本来就是闲职,上不上班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但是他这次停职,对这次东北流亡学生演讲的事影响很大,他还有一系列后继事情要安排,其中不少事需要他亲自出面来收尾。李浩然这次来震旦找陆轻萍乃是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才抽出来的功夫。

    陆轻萍顶着同班同学带着笑意的目光走进教室,在座位上坐下,对围着她,问东问西,追根究底的同学打着哈哈,好不容易熬到上课,围着她的人这才散去,她没想到李浩然的人气竟然这么高,让陆轻萍很是松了一口气。上完了课,陆轻萍收拾好书包,不等班上的同学反应过来,就奔出教室,来到停车棚,骑着单车回家去了。

    推车进院,陆轻萍把车子放好,步入屋内,看到曼帧赫然在座,正陪着冷太太说话。她笑着和曼帧打招呼:“曼帧,你来了?最近的身体还好吗?工作可还好?”

    曼帧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给陆轻萍,自己坐到了她对面,笑道:“还好。其实我前一阵子生病不过是正赶上工厂里忙,连着加了几天班,偏那几天的天气也怪,忽冷忽热的,一会而下雨,一会儿晴天的,我又淋了点了雨,所以这才病倒了。吃了药,现在已经全好了。”曼帧半字不提她是累病的,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天气上。

    在座的心知肚明,没有人戳穿她,冷太太笑着附和:“可不是,那会的天气是奇怪。弄得我也有些鼻塞头痛,不过家里有轻萍买回来的常备的西药,我赶紧吃了这才没生病。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仗着身强力壮,不把这事放在心里,所以病了也不奇怪。”

    曼帧笑着转移话题:“刚我还和舅妈说呢,说轻萍你介绍给我的外文馆的抄写工作,一样是抄写工作,就因为抄写的是洋文,每一千字就要比国文多两分钱,我一个晚上抄下来,能多赚不少,而且也不算累。现在似乎什么事,只要沾上个‘洋’字,身价就高了,没想到连抄写工作也不例外。不过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轻萍,让你费心了。”

    陆轻萍含笑说道:“这话说的,都是实在亲戚,你有难处,我伸一把手,帮一下忙,是应该的,谢什么谢呀,你实在是太客气了。”

    之所以介绍这份工作给曼帧,不仅仅是陆轻萍恻隐心动,还有曼璐的原因。前一阵子安娜之所以会把跟着的金主消息告诉给她,是因为李璐的缘故。李璐就是曼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管陆轻萍愿不愿意,都得承曼璐这份人情。

    曼璐为家人奉献了一生,如今承了她的情,陆轻萍就把这人情还在了顾家人身上。只是陆轻萍厌恶顾家人,顾家除了曼帧还算有志气,能够让她稍微看得上眼之外,其他人,她懒得和他们打交道。正好,陆轻萍看到曼帧被顾家人压榨得不成样子,于心不忍,于是在和冷清秋探病的时候,介绍了一份外文馆的兼职给她。

    曼帧这次过来是专门向陆轻萍道谢的,如今已经谢过了,她又和冷太太、陆轻萍寒暄几句,告辞离开。陆轻萍送曼帧到院子,看着曼帧从侧门离开,转身的时候,看到冷清秋手里拿着东西从外面进来,跟着冷清秋一起进屋。

    冷太太看到冷清秋进屋,问道:“衣服做好了,取回来了?”

    “嗯。”冷清秋将手里的纸包放在桌子上,展开,露出里面做好的上衫下裙的旗袍。初春杨柳绿色的短衫,竖领、右衽、捻襟、直身、平袖、无开禊。衣长过腰、袖长过肘。衣服上没有任何花样和装饰,只是在领、襟、袖口和衣服下摆镶有深绿色缘边,同色素面纽扣。纽扣分为两组,腋下三粒,胸口和右肩下每处两颗,共四粒。薄荷绿过膝长裙,裙脚一圈用比料子本身稍微深色一点的丝线绣了别致的卷草纹,样式简单,却又不显得太过素净。

    说话间,冷太太起身来到桌子前,拿起做好的衣服,细细的看着针脚,并问道:“多少钱?”

    冷清秋咬咬唇,迟疑了一下,才低声答道:“手工费是两块钱。”

    “可真是太贵了。”冷太太将手里的衣服放下,感叹道:“两块钱都能再做一件新衣服了。这衣服上我看也没绣什么花,作什么装饰,怎么这么贵?早知道就不到外面去作了,让你表姐帮着裁一下就好,你表姐的手艺就挺不错的。”实在是太不值了。

    陆轻萍虽然开着成衣店,她自己做衣服放到店里卖,但是论起做旗袍的手艺里,她是比不过这些从学徒起就开始钻研旗袍,在这一行当里沉浸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师傅的。因此她的店里卖的大多是设计新颖的洋装,旗袍,虽然她做了几件挂在店中出售,但是销售情况并不是很好,所以就不怎么做了。

    冷清秋做新衣服,是预备给同学刘金梅结婚做伴娘的时候穿的,用的是金燕西送的衣料。最初,冷太太提议让陆轻萍裁剪缝制,冷清秋听陆轻萍提过,说她作旗袍的手艺不佳,因此就不怎么愿意。陆轻萍本来也不想动手,看出冷清秋的不情愿,就顺水推舟,推了这件事,不过她向冷太太推荐了上次密斯脱唐待她去的那位旗袍大师周先生。

    冷太太疼冷清秋,见冷清秋想拿到外面去做,想着这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而且又是在婚宴做伴娘的时候穿的,是应该做的好点,因此就拿钱给冷清秋,让她拿到外面做去了。冷清秋把衣料送到了周师傅处,今天才做好,拿回来。

    陆轻萍见冷太太嫌贵,而且言语中颇有挑剔,觉得名不符其实,赶忙笑道:“这衣服好不好,要穿上才能看得出来。清秋,你赶紧穿上,我们看看。”

    冷清秋拿着衣服,到里面换去了。等她换好出来后,冷太太和陆轻萍眼睛顿时一亮。还别说,这衣服放在那里看着不怎么起眼,但是冷清秋穿上之后,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合身,熨贴,哪哪看去都顺眼。而且衣服非常好的凸显了冷清秋的气质,让她显得更加清新淡雅。□的过膝裙,裙幅较一般的裙面窄,穿上之后,拉长了腿,显得人身材窈窕修长。虽然整件衣服没有多余的点缀,但是处处调和,衬得冷清秋比平日里还要美上三分。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装’,这话果然不错。”陆轻萍一只胳膊横在胸前,手搭在另一只胳膊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打量着冷清秋,忍不住叹道:“我学做衣服的时候,有人和我说,说手艺高明的师傅做出来的衣裳,不是人衬衣裳,而是衣裳衬人。我原来不明白,今天是算是懂了。”果然是好手艺。

    冷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得不说声好,只是前面的话说得太满了,不好改口,因此说道:“穿上在看,这钱倒是没白花。”

    因为这衣服上准备做伴娘的时候穿的,冷清秋怕弄脏了,试穿给冷太太和陆轻萍看过之后,就回房换下去了。

    来圣玛利亚女中上学的都是中产阶层以上家的孩子,来执教的,不仅需要大学毕业,而且必须讲得一口好洋文,因为圣玛丽女中是用洋文上课的。这个年头,能够念完大学,并且说得一口好洋文,家境都不错,因此圣玛利亚女中的老师家境都不错。陆轻萍由因为和密斯脱唐来往的缘故,在她的介绍,参加过不少聚会,所以首饰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出席聚会,也不可能一直佩戴同一样首饰。

    相比起这个时代的首饰价格,陆轻萍没有那个闲钱砸在这个上面,所以就通过系统,从后世买了不少相比这个时代物美价廉,但是戴出来却不跌分的首饰。因为珍珠老少皆宜,什么场合都可以佩戴,也好搭配衣服,所以陆轻萍通过系统在后世,买了不少由人工养殖的珍珠做成的首饰到这个时代。

    陆轻萍回房,挑了一套珍珠首饰,来到冷清秋的房间。坐在书桌前的冷清秋看到她过来,赶忙起身让座:“表姐,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陆轻萍将手里的首饰盒递了过去,说道:“你说你同学刘金梅的婚礼准备办成西式的,并且打算在酒店里办。听你的描述,似乎她嫁的人家不一般,你去给她作伴娘,这种场合,首饰总是要带一件的,不然会被人小瞧。我这有一套珍珠首饰,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还能看,借给你戴。”

    冷清秋将陆轻萍递过来的手推了回去,婉拒道:“不用了,表姐你拿回去吧。小梅借了一串珍珠项链给我,我戴这个就可以了。”

    “拿去用吧。自家有,又何必去借人家的。”陆轻萍把首饰盒硬塞到冷清秋的手中。冷清秋犹豫了一下,到底接了过来,放到了书桌上。

    随着冷清秋把首饰盒放下,陆轻萍看到被冷清秋放下的首饰盒压着一张粉红色的花笺,上面不知道用钢笔字写着什么。因为冷清秋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她对此也很是自傲,因此除了不得不用到钢笔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她写东西都用毛笔。

    陆轻萍好奇的将花笺从首饰盒底下抽了出来,看到上面写了一首小诗:“你走了,走的很远,我在秋的身后,珍重拾起一掌半红的枫叶,把它贴在夕阳照到的墙上,并排挂着的是你的小影,微笑在林间。”后面龙飞凤舞的签着金燕西的名字。

    冷清秋看到陆轻萍将花笺拿到手,急了,伸手来抢,恼怒的说道:“哎呀,表姐,你怎么不经我的允许就乱动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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