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最近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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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老同学江尘的电话，说是林老师快不行了，想见我们。

    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我还怔在那里，话筒机械地举在耳边。我有点不知所措，怎么可能，那个精神矍铄，乐观健谈，用火一样的热情热爱着生活的老人，也会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忽而，一种生而无奈的忧伤袭上心头。一眨眼的工夫，又快有一年没见他了。

    他不是去西部山区义务支教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忽然不行了呢？一连串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

    又记起送他去车站的情形。

    一大帮他昔日的弟子围着他，心里充满了不舍和牵挂。我们送他，感觉像送父亲。

    我掂着他不大的行李包，很轻，是一些生活必需品。而江尘手里的那个，却是林老师最宝贵的家当。满满一箱书，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沓学生来信。每次春节我们去看他时，他就会眉飞色舞的讲述每封信里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那种骄傲和得意像一个受了表扬的小孩。

    退了休的林老师，在电视上看到西部山区的教育现状，就毅然决然地要去支教。说山里的孩子没老师，我在家闲着干什么？我们都劝他不要去，因为他毕竟有年纪了，再说还有气管炎，那里的条件那么艰苦，怎么能行呢？可他却近乎顽固的执拗。没办法。只有来送他，他看到我们一脸的担心，不无幽默地说，怕什么，我有天使陪着呢！

    想着，一种久违的感动涌上心头。这个和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老人，却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

    他是一个孤寡老人。曾经有过一个家，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被打成了右派，妻子带着女儿走了，从此杳无音讯。恢复政策后，不知什么原因，他一直没有再成家。而是把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他所有的爱和善良都给了我们这些学生，给了他视之为生命的教育事业。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家里因为兄弟姐妹多，日子很是难过。拮据的生活迫使我不得不辍学。还有江尘，因一次交通事故，父母双亡。是他，用那微薄的收入资助了我们。说那么好的脑袋瓜，不读书太可惜了。是他，骑着单车第一次让我认识了城市，见到了高楼和火车。那时，城市新鲜的诱惑模模糊糊中坚定了我更加努力读书的决心。后来，一直到大学毕业，那漫长的求学生涯中，每当我遭遇不顺或栽了跟头的时候，总会有一双大手拉着我，帮我走出泥沼，踏上坦途坐在车里，重重叠叠的记忆模糊了我的视线。

    车上放着我从超市买来的大包小包包装精美的老年营养品，我不禁自问：此时，奄奄一息的老人还能享用这些吗？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我看到了林老师。

    老人静静的躺在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左手吊着吊瓶。江尘坐在床头，紧紧地握着他的右手。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我无声的从江尘的手里接过那双手，它已经瘦得不成样子，骨头和筋像要挤出皮肤。他已气若游丝。泪水无声地淌过我的双颊，像无数小虫子在爬。

    医生说，老人需要安静，让我们到外面等。

    江尘告诉我，已经确诊，是肺癌晚期。那几个陌生的面孔是林老师支教的山区学校的同事和家长。他们说，林老师一个人教了三个班的数学课。说这次是去一个叫兰花的学生家里家访，回来时半道上下起了大雨，又都是山路，回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他依然坚持上课，结果晕倒在讲台上。他们那医疗条件不好，乡亲们怕耽误了病情，就坚持把他送回来了。

    这时，那个个子稍高一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哽咽着说，都怪他。因家里实在困难，还有两个小子在读书，就不想让女儿兰花再读了，林老师为了让兰花复学，还给他们送去了200元钱。让他明白了没有文化就永远会穷下去的道理。林老师平时连肉都不舍得吃，把节省的钱都资助了村里的苦孩子结果淋了大雨，还把胳膊摔断了，太对不起林老师了。这个憨厚的男人已经泣不成声。

    那个教师模样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布包，说是乡亲们自愿凑的1000多元钱，求你们一定治好林老师的病。等林老师病好了，转告他，他们已经明白了知识的重要性，会让孩子们好好读书的。送林老师回来的时候，乡亲们都哭了。

    泪水潮湿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用他的一腔赤诚唤醒了一个叫鱼尾屯的地方，感动了一个山村。也深深地感动了我们这些生活在都市的也许灵魂有点麻木的人们。

    我和江尘记下了他们的通讯地址。我们会完成老人的心愿，让兰花们继续读书。

    送走了他们，我和江尘又回到老人的病床前，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平凡而又伟大的老人。心里祈愿着，天使最近不在家，您老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