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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操心呢?
就在陈梅卿沉吟间,原本匀速行驶的马车却猛然一停。他措不及防差点栽倒,刚回过神,就听车夫在外压着嗓子提醒了一声:“大人,刘府只怕去不得了……”
陈梅卿闻言一惊,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数名锦衣卫正在刘府大门口进进出出,态度甚是肆无忌惮。他双眉蹙起,心念一转,随即吩咐车夫道:“改道,去粉子胡同。”
粉子胡同乃京城有名的一处烟花之地,陈梅卿当年上京会试时,曾下榻在这里的凌烟阁。如今旧地重游,凌烟阁里的姑娘已经换了一拨,打眼望去陈梅卿一个也不认识,姑娘们一个个倒像认识他似的,左一声官人、右一声恩客,亲热地叫个不休。
如今凌烟阁里住满了准备春闱的举人,书生们最爱议论时事,陈梅卿挑这里落脚,正是为了打探消息。
今夜正是除夕,整座北京城爆竹声声、震耳欲聋,凌烟阁里亦是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八面玲珑的陈梅卿不多时便和应试的举子们混熟了,大家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喝酒,人群中不时响起一阵高谈阔论。
少时酒过三巡,就听一名举子忽然神秘兮兮地开口,对众人道:“你们听说了吗?妖书案破了!若不是锦衣卫里有我的熟人,这消息也放不出来。”
“真的?”众人顿时悚然,盯着那人追问,“元凶到底是谁?”
“据说,是顺天府的生员皦生光,”那人一脸兴奋地回答,“他捏造了《续忧危竑议》,目的是敲诈朱大学士,却没想到这事会闹得满城风雨。近日他在狱中不堪折磨,全都招认了!”
“哎呀,这人我认识,的确是个狡诈险恶之徒!”一旁的举子恍然感叹,扼腕道,“此案牵连甚广,若元凶真的是他,可害了多少好人!”
“没错没错,”在座众人纷纷附和,“沈首辅、沈次辅、郭大学士、吏部刘尚书、礼部郭尚书……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结果查到最后,竟是被一个小小的生员给捉弄了么?”
“我看未必,”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就见一名举子仰着脖子干掉杯中酒,面露鄙夷之色,“厂卫和五城巡捕衙门倾巢出动,最后只揪出这么个人来,哼,我看只怕是替罪羊。”
“嘘,慎言。”一旁的同伴慌忙制止他。
一时堂中静默下来,就听见屋外的爆竹声越发响亮。陈梅卿不动声色地喝了一杯酒,这时凌烟阁外忽然响起一片欢声笑语,直到龟奴喜滋滋地进堂报信,众人才知道是间壁秀春楼的马老鸨前来串门。
须臾之后,只见那马老鸨穿着一身花团锦簇的礼服,满面春风地进门向众人道万福。在座的举子只是敷衍地与她调笑,唯独陈梅卿盯着那老鸨的发髻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变了脸色。
于是就在马老鸨忙着阿谀奉承,与人周旋之际,座中却有一人忽然站起身来,望着她笑道:“这位就是秀春楼的妈妈么?”
马老鸨听见呼唤,连忙定睛一看,见是一位俊俏的官人,不由笑道:“正是老身,官人一表人才,但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陈,”陈梅卿微微一笑,故作风流地瞥了她一眼,嘴里不正经地打趣,“我看妈妈风韵不减,您那秀春楼里的姑娘,只怕更是国色天香吧?”
“哎唷,官人夸奖了!”马老鸨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我那儿的丫头,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也就勉强能看罢了,怎比得上凌烟阁里的姑娘,嫩得都能掐出水来?不过官人若是在这里没有相中的,倒不妨去秀春楼里看一看……”
“哎,你这老虔婆,当着老娘的面还敢抢生意哪?”凌烟阁的老鸨立刻掐着腰笑骂,“狗攮的老货,还不快滚!”
“嘿,姐姐这话就错了,”马老鸨拊掌笑道,“凡事讲求个缘分,这么多人里只有陈官人找上我,这就是缘分到了。”
众人瞬间发出一阵哄笑,陈梅卿却神态自若地离座,伸手勾住老鸨的肩头,笑嘻嘻道:“今天我来迟一步,相中的姑娘都已经有主了,我也不愿夺人所爱,倒不如我跟着妈妈去一趟秀春楼,说不定缘分就到了……”
“正是如此!”马老鸨喜不自禁,立刻应承下来,又好生哄了凌烟阁的老鸨几句,这才领着陈梅卿出了门。
这时烟花漫天,爆竹声如炸雷一般响彻天际,长长的粉子胡同随着烟花的光亮忽明忽灭,马老鸨殷勤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对陈梅卿笑道:“听陈官人的口音像是山西人,但不知家乡是哪里?”
“山西,临汾。”陈梅卿一字一顿地回答,在看见马老鸨忽然刹住脚步时,瞬间猛冲上前将她按在墙上,顺手拔下她发髻上明晃晃的赤金簪子,厉声喝道,“说,你这簪子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烟花巷
陈梅卿突如其来的发难,把马老鸨吓得面如土色。她浑身筛糠一般发抖,两眼瞄向亮着灯火的地方,拖着哭腔喊:“来人啊……”
“你再喊一声,这簪子就会捅进你的脖子,让你出不了声。”陈梅卿用赤金的簪尖抵住老鸨的脖子,冷冷威胁。
老鸨吓得立刻噤声,一个劲地摆手,极力与这枚簪子撇清关系:“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这簪子是一位夫人赏给我的。”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陈梅卿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她,“这簪子我认得,是王府里流出来的东西,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用它?”
“大官人,老身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马老鸨连忙赌咒发誓,将真相拆碎了告诉陈梅卿,“老身这等身份,虽不敢妄称自己是吃斋念佛的善主,可也是识得眉高眼低,绝不敢太岁头上动土的。那位夫人相貌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出身,手里又拿着巡抚衙门放出的路引,老身就算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啊!”
陈梅卿听了老鸨一连串的抢白,思量了一下也觉得有理,便问:“那这金簪又如何会到你手上?”
“当初我一个人出门在外,衣着朴素,也不敢随便曝露身份。我在回京的路上偶然遇到了夫人,一路与她结伴同行,倒也结下了几分交情。她只当我是贫贱的老妪,心里可怜我,临分别时才赠我这支金簪,我心想不拿白不拿,因此才没说破自己的身份。”马老鸨哭丧着脸,期期艾艾道,“今个正好是除夕,我一时猪油蒙心才戴它出来打嘴现世,真是合该撞在官人手里。”
“哼,你这些话,我先信一半,等我找到了夫人自然会对证,若是有半点不对,我照样回来取你性命。”陈梅卿嘴里说着狠话,手上的力气却松了些,盯着老鸨问,“后来夫人遇见了何人,又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马老鸨拼命摇头,因为做贼心虚,根本不敢招出皦生光来,“一到北京我就和夫人分开了,实在不清楚她的去向。”
“哼,”这时陈梅卿却冷笑一声,一语戳穿她的谎话,“你们这种人,一向喜欢刺探他人私事,以便从中获利。你陪着夫人一路上京,能不打听她的去向?现在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不把话说清楚,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未落,他便将手里的簪子往下一戳,伤口虽不致命,却让马老鸨的脖子血流如注。马老鸨瞬间杀猪一般叫起来,捂着脖子哀嚎道:“我说、我说!夫人她要去赵舍人府,最后跟着一个叫皦生光的秀才走了!”
乍然听见“皦生光”三个字,陈梅卿心中咯噔一声,慌忙问:“她为什么要去赵舍人府?又为什么会跟着皦生光走?”
“她说她的丈夫就住在赵舍人府里,又因为找不到去那里的路,才会跟着皦生光走。”马老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脂粉都糊成了一团,“那皦生光听说已经被锦衣卫抓去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官人饶命啊……”
这时陈梅卿心生疑窦,却不动声色地问:“那个皦秀才,你跟他很熟?你可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这人曾经是我的客人,所以我和他说过两句话。”这一刻贪生怕死的怯懦占了上风,让马老鸨不由自主撒了谎,“我跟他也谈不上有交情……”
这一行送往迎来,认识个京中的秀才也不奇怪。于是陈梅卿终于放开了老鸨,退后两步,将簪子丢在她哆哆嗦嗦的裙角边,警告道:“今晚你见过我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明白,我明白。”马老鸨点头如捣蒜,腿软得撑不住身子,只能顺着墙根跌坐在地上。
陈梅卿不再理会她,径自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想:那个不久前因为妖书案获罪的皦生光,枣花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那丫头,可千万不要糊里糊涂地惹祸上身啊!
陈梅卿心神不宁地走回凌烟阁,这时温柔乡里纸醉金迷的美景,不觉已在他面前变成一片浮华的虚影……
“陈官人,您怎么又折回来了?”几个珠围翠绕的姑娘款款轻移莲步,笑吟吟地向他走来,哪知还没挨着他的身子,不远处就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将满座欢声笑语的男女吓得纷纷一愣。
须臾之后,缓过神的姑娘们才揉着耳朵笑道:“哎呀,好响的一声炮仗!”
惊魂初定的众人这时哄堂大笑,只有陈梅卿僵硬地站在原地,慢慢变了脸色——刚刚那一声响,比起爆竹,更像是火器发出的声音!
于是他立刻抬起手,脸色苍白地喊来老鸨:“妈妈,你赶紧叫上几个胆子大的龟奴,跟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