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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倾洒而下,映照得静静端坐在长几一侧的人影有些虚化,半夏临门一眼,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阿莞?”
数月相处之下,崔莞与半夏等人交情递增,尤其是那一个又一个令人啧啧称奇的法子,更是让她对崔莞这小姑子心折不已。
明面上,绘心园中的众人均唤崔莞为公子,暗地无人时,半夏偶也会依崔莞所言,以名唤之。
这声叫唤,惊醒了沉思中的崔莞,她循声转首,目光却是错过半夏,望向屋外的天色,轻声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
“巳末。”
崔莞闻言不由一怔,竟过了这般久?
她与刘珩辰起用膳,又经过一番详谈,直至那人拂袖而去,最多不过半个时辰,眼下辰末巳初,她独自一人在此处,足足坐了一个时辰还有余。
想到此处,崔莞唇角噙上一丝苦笑,原本身世之谜便足以让她劳心伤神,谁知刘珩偏偏横插一杠,提及求娶一事,使得她本就芜杂的思绪更加紊乱如飘絮。
不过,沉坐这个把时辰,心中的悸动倒是平复许多。
“阿莞,主子他……”半夏并不知晓两人在屋中商议何事,她只远远瞥见刘珩匆匆离去的身影,又不见崔莞出声唤人,便在庭院中等了又等,候了又候,眼看天色过半,方寻入屋来。
崔莞摇了摇头,并未应声,她扶着长几缓缓站起身,动了动因跪坐久了略有些酸麻的双腿,离席着履,一步一步,与半夏擦肩而过,稳稳踏出门槛。
久坐于稍暗的屋中,乍一行出,刺眼的明亮令崔莞足下微顿,一双眸子轻轻眯了片刻方慢慢复原。
“我去书房。”她侧首向半夏交代一句,头也不回的沿着回廊离去,独留下一头雾水的半夏立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欲言又止。
刘珩走后,绘心园再度沉寂下来,只是园中的气氛,略有些沉闷,白日里除去偶尔应邀出门的百里无涯,绘心园均是大门紧锁,丝毫不见开园当日的喧嚣热闹。
而朝堂中的形势亦是山雨欲来,一触即发,本因江南一案怒极攻心,龙体欠安的孝明帝,看着长案上一本一本接踵而至的雪灾冰祸等奏议,**间便彻底病倒在榻上,隔日便长安宫中便传出一道口谕,太子监国。
当日下朝后,沐园中的精美瓷器摆设不知砸碎几何,刘冀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在此时明目张胆的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与刘珩针锋相对,唯有在暗处频频使绊。
宫中殷贵妃则趁着近身侍疾的时机,温言软语的枕旁风频频直吹,可惜此次不知孝明帝是真存心敲打寒门,还是另有算计,哪怕殷贵妃再如何情意绵绵,亦不为所动。
一时间,建康城中风向急转,盯上绘心园的目光倏的再少三分。
日复一日,檐下的霜雪逐渐化为溪流,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当一缕嫩绿染上枝头,闭了一冬的绘心园,也缓缓敞开大门。
一连好几日里,虽谈不上日日有客,但每隔一两日,裴清等世家子们便会结伴前来,登门拜访,且看这势头,显然往后的访客,定然不少。
这便意味着,建康城中的士族,已在逐步携手,打算合营互助,与寒门一争高下了。
崔莞悬而未定的心,总算可安然落稳,便是百里无涯与半夏墨十八等人,也俱是松了一口气,这些时日的心血未曾白费。
随着世家子的频繁走动,沉寂许久的绘心园重入建康士族眼中,崔莞性情虽淡漠,但为人处事却极有手腕,这便得益于上一世所历,加之她不俗的容貌与远扬的名望,以及或多或少世家之间暗自盘算,除去上门拜访外,各家的邀帖也如雨后春笋,唰唰直往绘心园送去。
“阿莞。”
崔莞刚送走一波访客,半夏便手持着七、八张邀贴跨门而入,不过今日,她脸上的笑容显然比以往明媚许多,“果然不出阿莞所料,琅琊王氏也差人送来了邀帖。”边说她边将放在最上一张大红邀帖呈于崔莞。
崔莞接过展开,帖上所载不多,不过那放荡不羁的草书,一看便是王樊亲笔所写,仔细看了一遍,她便将邀帖递给半夏,“三日之后,王樊生辰,设宴乌衣巷王氏府邸。”
“是王樊所邀?”半夏的语气止不住低了几分,在她眼中,崔莞此行,多少是代替刘珩出面,即便不是王氏族长亲邀,也当是族中长辈出面才是。
可没想到……虽说王樊是嫡子,可比起持掌王氏大势的族老而言,王樊的身份便有些低了。
“循序渐进方不失稳心。”崔莞的眼见,比半夏长远,莫说以她的身份,便是刘珩亲临,也未必能令王氏族长动容,得王樊亲笔题字的邀帖,于她而言,已是不小的殊荣。
若是借此好好谋划一番,未必会毫无作为。
况且,此次应邀前往王氏府邸,她应能碰上陆岚了罢。
☆、第二百四十一章王宅故人齐相见(中)
身为王氏嫡子嫡孙,王樊不但盛名在外,还是族中接位呼声最高的一位公子,他的生辰,自是一场建康上层士族间光明正大的齐聚盛宴。
而能得邀帖子之人,皆为各族嫡子嫡女,任指一位,均是名声赫赫之辈,便是女子也不例外,若非貌美心善,便是才学过人。
酉时刚至,一辆华美的马车缓缓驶出绘心园,朝乌衣巷行去,驾车的驭夫是墨十八,车厢中一袭盛装华袍,阖目沉思之人,正是崔莞。
她此时这副英气勃勃的装扮,乃是半夏费了一晌午的功夫方得出的心血,细弯的秀眉以螺黛描粗,莹白细腻的肌肤敷上一层盈透的胡粉,顿时掩去了几分光泽,加之饮用沉梦造成略粗的下颌与颈下肿起的小结,怎么看,都是一名俊美的翩翩少年。
此装扮可骗过世人,却不知能否骗过这位据说与她自幼相知相伴的手帕之交。
即便在背后暗害她的人就是陆岚,眼下也只能暂且耐下心思,毕竟陆岚已是王氏妇,于情于理,王陆二氏均不会由着她将此事揭开。
且在世人眼中,崔氏长女早已病殁,她又无往昔记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与崔氏长女容貌相似之人。
如此一来,这番惊骇之言,谁会采信半分?
介时,陆岚只需一口咬定崔莞心存不轨,刻意挑唆崔陆二氏反目,说不定第一个拿她试问的,会是崔氏。
“君子复仇,十年未晚。”崔莞轻喃一声,阖起的眼帘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点漆般冷眸,不过,短短几息后,眸底的寒意渐渐褪去,通透明澈。
马车一路沿北驰道行过延熹门,穿过清溪七桥,几乎绕了大半个建康城,才行近乌衣巷,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崔莞在太庙前下车落地,她对墨十八轻轻颔首,转身朝不过半街之隔,灯火辉煌的乌衣巷走去。
不过短短二、三十丈,与崔莞一般打扮得华美盛装的少年郎君,还有衣香鬓影的姑子女郎一个一个接踵而至,纷纷自朱轮华毂中走下,三五人同行,有说有笑,朝乌衣巷王氏府邸行去,不过,与崔莞一般孤身一人的也不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