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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豫亲王不知道真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装傻,只管摇头。颂银没办法了,站在那里发愣。结果他把一个耳朵递了过来,她赶紧又说:“我门家买的几个女孩子,会唱戏,唱得可好了。我阿玛叮嘱我,主子办堂会不能空手来,要把她们带来,请主子过目。主子回头听听,要觉得还行就留下吧!市井里出来的孩子,能进王府是她们的福气。”
这回他听全了,视线在那几个女戏子中间游走。一个一个地看过来,身段不错,脸盘儿也长得标致。再看二银一眼,她虽卑躬屈膝着,气度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女孩家贵重的就是这个,这是娇养和贱养的区别,深入骨髓里,然后在岁月中慢慢挥发的的一种态度,会伴随一生。
小家子气不惹人喜爱,因为越无能,越爱斤斤计较。颂银这样的呢,什么都不在乎,又什么都办得好,这才是本事。他对她确实刮目相看,反正见了她,心情会变得好一点。虽然她对他这个主子表面恭顺,背地里恨得牙有八丈长。
他别开了脸,“用不着,我府里不缺人伺候。”
颂银眨了眨眼睛,“不是伺候的,是让她们唱戏给您听的。”
他轻轻一笑,戏子除了会唱戏,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女人。述明的用意他知道,古来戏子就是供人玩乐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对男人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至于颂银这里呢,其实她什么都懂,但必要的时候就得装一装。太精通世故了不好,会把自己的后路给绝了,反倒是不怎么开窍的样子,人家对你的容忍性也会大一点。
她留神避讳,所以笑得很纯真。他也没有点破,含糊着,让门房把人带下去了。
他继续钓鱼,颂银看了看他身后的银盆,盆里装水,养了两尾小鲫鱼,是他之前的成果。她是来支应堂会的,可他不发话,也没人领她上戏台去,她只有在这里干等着。
细雨沙沙,落在湖面上,激起万千涟漪。天闷热极了,鱼会浮上来换气。她踮足看,水面上出现了两摊黑脑袋和鱼嘴,为数还不少。可都光顾着喘气了,还有兴致咬钩吗?她觉得纳闷,摸了摸鼻子,忽然打了个喷嚏,回神一看,把满湖的鱼都给吓跑了。
湖面上转眼空空如也,豫亲王气恼地调过视线瞪她,她哎呀了声,“一个没忍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把钓鱼竿扔在了一旁,“你是故意的吧?”
她很无辜地摇头,“奴才哪儿敢呢,好像有个蠓虫飞到我鼻子眼儿里去了。”
“你鼻子眼儿真够大的。”他接了太监递过来的巾栉擦擦手,不客气地堵了她的嘴。
颂银是无所谓的,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罪也赔得三心二意。很快转过话锋来,说:“客人应该要到了,我还不知道戏台子在哪儿呢。请了什么角儿啊,座次怎么安排呀,都得先过去瞧一眼才好动手。您打发人带我过去吧,我怕回头调度不起来,扫了主子的脸。”
他却说不急,“我还有两件事要问你。”
她应了个嗻,“听主子训斥。”
他没有立刻说,撑着伞上了小径,颂银在后面跟着。他微微回头,拿眼梢瞥了她一眼,“你和容实处得还好?”
颂银说是,“挺好的,很投缘,他是个爽快人。”
他沉默下来,慢慢行至一处院落,往那垂花门上指了指,“那是安置两位格格的地方。”
颂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记得他有了子女。再一想他所谓的格格,原来是指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大约只比通房好一点儿罢了。住在那精美别致的院落里,像豢养的金丝雀似的,想起来了去逗弄逗弄,想不起来十天半个月连面都不见一回。
她哦了声,实在不明白他告诉她这个干什么,“那我进去给两位格格请个安?”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有官衔,哪里用得着和谁都请安!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有多知礼。”他继续前行,边走边道,“佟容两家四年前就结亲了,你们也常有往来,想必容府都熟门熟路了吧?我这里也该走走,好歹你是我旗下人,如今府里缺个内当家人,还劳你多支应。”
颂银听后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她掌着内务府不算,还要到王府来当管家吗?这怎么成,她连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原来他是憋着这个坏呢,因为她和容家走得近,他不痛快,决定让她熟悉他的屋子、他的园子,这样就不会落于容实之后了。真奇怪,他上心了不成?怎么有股子较劲的味道?既然如此还让她拉拢容实,可见在他的心里皇位比什么都重要。
她是个清醒的人,不会因为这位王爷偶尔孩子气的攀比就觉得他可爱可亲。相反的,更要告诫自己对他敬而远之。可是说话不能不留情面,她只能试着婉拒,“宫里的差事太多了,天天忙得摸不着耳朵,对于主子府里,我怕是有心无力。主子关心奴才,只管给我做媒,竟把自己给忘了。您今年二十四了吧,怎么不成家呢?有了福晋您就没有后顾自忧了,不比现在轻省吗?”
这些话对他没什么触动,他温吞一笑,“娶了福晋就该生儿子了,皇上还没有阿哥,我怎么敢有?”
颂银怔住了,他话里的隐喻很多,究竟是不敢越过次序,还是担心皇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恐怕两者兼而有之吧!
她不方便接这个话,也是敷衍着笑了笑,“我只知道当差,对这些都不懂。”
他转过眼来看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起来,“我前儿听了个传闻,据说你在容家留宿了?”
颂银略窒了下,“有这事儿,”原打算解释前因后果的,可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他停下步子,皱起了眉头,“佟家也算是世家,规矩这样松散么?好好的女孩儿,还没成家就在外留宿,是什么道理?”
她装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来,“是主子要我拉拢容实的,我听主子的令儿,卖力讨好容家,有错儿么?”
豫亲王被她回了个倒噎气,“我让你拉拢他,可没让你留宿在他家。主子的话只记得前半句,后半句早忘到后脑勺去了,这就该打!”
颂银心里都知道,他所谓的后半句自然是要将她收房,可他没问过她的意思,至少问她愿不愿意。虽说旗主子能决定你的生死,但对颂银来说婚姻比性命更重要,她不能那么轻易屈服,所以她还得抗争。
她斟酌了下,“主子的话我不敢忘,只是容二爷精得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再说主子厚爱,我也不能接着。您是要做大事的人,我是个包衣,咱们之间隔得太远了。奴才只知道一条,尽心给主子当差。主子吩咐的话,赴汤蹈火也要办成,请主子明鉴。”
她拿话噎他,她一向善于应对,否则也不能在内务府混上这么长时间了。对付这样的人不能急进,就要软刀子割肉。他缓缓叹了口气,“好得很,爷没看错你。今儿上我王府来,事先回禀过万岁爷吗?”
颂银道是,“我得告假,势必要回皇上一声的。”
“万岁爷有什么说法?”
她说没有,“我也纳闷,原以为万岁爷会吩咐点儿什么的,没想到他听了只管点头,一句话都没交代。”
他蹙眉低下了头,什么也不交代,反倒是他的高明之处了。这位皇兄的皇位得来是靠运气,但十年来稳坐钓鱼台,不能说他没有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不过自己眼下倒真是一点不着急,江山传承得靠子孙,皇帝无子,急的恐怕是众臣工。满朝文武盼皇嗣盼得两眼发绿,看来他是时候该娶一房福晋了,一旦他有了儿子,讨得太后欢心不说,人心自然向他这里靠拢。到时候太和殿上的孤家寡人空占着一把龙椅,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手指轻抚扇柄上的葫芦纹雕花,眼波流光似的转过来,“二银……”
颂银啊了声,虽然对他稀奇古怪的称呼不太满意,但作为一个俯首听命的好奴才,绝不会对此表示任何疑议。她脚后跟一并,垂手道:“主子吩咐。”
“今年二月才刚选秀,你掌着内务府,知道还有哪几家的没有充皇上后宫。”他无情无绪地问她,“你瞧哪家的适合当福晋?”
颂银立刻搜肠刮肚想起来,“今年留牌的有六十五人,二十人晋了位分,另有三十五人派在各处做女官。就奴才所知,兵部侍郎恭泰之女富察氏、热河总管尚琇之女董氏,都是人才样貌一等一的好人选。主子也可问问老佛爷,请老佛爷差冯寿山打听,毕竟司礼监的和宫女走得近些,像平时为人等等,还是要就近问明了才能知道。”
他静静听着,观她神色,有点失望,“我要娶福晋,你一点没什么感觉?”
颂银心里欢呼,我都快乐死了!脸上还得装矜持,抿唇笑道:“奴才自然是替主子高兴,这是好事儿呀,太后老佛爷必定也慰心的。”
她嘴里说得含蓄,眼里跳跃的光却把她的内心展露无遗。他阴恻恻撩起唇角,“别高兴得太早,你的位分我先给你记着,咱们定个两年之约,两年之内不许你婚嫁,待你年满二十,我请旨迎你进门。”
颂银的心都沉进卤水里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一边准备取福晋,一边还想着抓她进门当小老婆?她明明可以有大好的人生,为什么要毁在他手里?
她支吾了下,“主子,我和容实……”
“不算数。”他斩钉截铁道,“别忘了自己的初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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