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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恕说:“没人让你说哪样,事情是怎样的,你原原本本说出来就成。”
关尚武叹口气,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说:“我说,都说。”
据关尚武交代,他家里的那条女人底裤确实是叶疯子的。关尚武的日子穷,人又不起眼,讨不到老婆,一度想过把叶疯子娶进家门。他用些吃食把叶疯子哄骗回家,和她一个被窝里睡了觉,也没有人知道。可是他到底看不住到处乱跑的叶疯子,一眼照顾不到,人就没了影。这样折腾两回,关尚武也就绝了这个念想。最近两个月,他一直没再见到叶疯子。
关尚武说他没囚禁过张芳,更没杀她,事实上他也从未打过张芳的主意。在他眼里,张芳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他距离太过遥远。他在供词里那样说,是因为当时审他的人承诺,只要他坦白,政府就会宽大处理,他还可以回家去放羊;如果抵赖到底,就是态度不好,一定会重判。关尚武受到诱惑和恐吓,一时没主意,就按照他们的授意,一五一十地叙述了杀害张芳的经过。
沈恕不动声色地听完,又问:“叶疯子的身体上有没有什么记号,比如胎记之类的东西?”
关尚武说:“这……”他抬起戴手铐的手,在自己右乳内下方比画了一下,“有一个胎记,红色的,像个弯月亮。”
“关尚武,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别乱说。”沈恕的语气突然严峻起来。
关尚武赌咒发誓地说:“要是我说瞎话,你枪毙我。”
审讯结束后,沈恕向高大维通报案情,并申请“在全市范围内,抓捕张帆”。
16.孤注一掷
2003年3月23日黄昏。多云。
大洼县公安局。
协查通报铺天盖地地发出去,沈恕守在大洼县公安局指挥中心的电话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紧张地关注着前方的抓捕结果。
邻县有人提供消息,张帆昨日带两辆货车驻扎在浩坦县,收购了5000斤粮食,并在浩坦县畜牧招待所住了一宿,今天早晨6点左右就出城去了,仍带着两台车,开往六台河县方向。
楚原市公安局派出特警,沿目击者提供的张帆的去向急速追赶,同时通告六台河县警方,在沿途设置关卡,密切注意两辆大洼县牌照的货车,一旦发现,务必将车主扣留,必要时可实施武力抓捕。
仅为沈恕的一个电话请示,楚原市公安局就安排了这样大的阵势,几乎倾局出动,并通告各县,还动用了武装特警。我在事后和关系比较密切的同事开玩笑说,全局恐怕只有局长、刑侦局长和沈恕有这个能力,政委和刑警支队长都做不到这一点。局长和刑侦局长有这个能力是因为职责所在,而他们对沈恕有着绝对的信任和倚重。
沈恕心无旁骛地关注着前方的抓捕行动,我却在指挥中心里干着急帮不上忙,脑袋里翻江倒海似地分析着案情,始终难以索解,沈恕怎么就能认定张帆是凶手,并动用这样庞大的阵容去抓捕他,万一抓错了,工作鲁莽、浪费警力的罪名也不算小。心里有几百个问题想问他,见他脸色严峻,几次欲言又止。
“不用怀疑,张帆就是杀死叶疯子和麦野的凶手,我有十分把握。”沈恕突然开口说话。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吓了一跳。
沈恕貌似认真地说:“知道,上次跟老费一起办案子,学了点读唇术。”
我一怔,说:“吹吧你,我又没说话。别贫了,趁着有空,快说说你是怎么认定张帆是凶手的?”
沈恕说:“张帆故意认错尸体,就已经有很大嫌疑。”
我说:“这点我也想到了,可你怎么就能认定关尚武说的是实话?”
沈恕说:“砖窑女尸右乳下的胎记,只有张帆、麦野和办案人员知道。从常理来说,张帆和麦野都不会把遇害女性亲人私密处的身体特征向外人透露,所以对张帆和关尚武的两种不同说法,我更倾向于相信关尚武。而且砖窑女尸的一些特点,比如穿错的袜子、头发的颜色,以及被破坏的脸,都可以佐证砖窑女尸并不是张芳,而是身材和她非常相似的叶疯子。张帆与叶疯子以前并没有瓜葛,以他的条件去诱奸叶疯子的可能性也极小。但他又确实了解叶疯子的身体特征,而且有意认错尸体,误导警方办案方向,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张帆就是杀害叶疯子的凶手,而且在害死她以后,给她洗澡穿衣,伪装成张芳的模样。为了避免别人认出她,他还用猫爪或类似的尖利物划坏她的脸。”
我说:“就算是这样,张帆杀害叶疯子的动机是什么?”
沈恕说:“别忘了,叶疯子遇害的时候,正是张芳失踪、麦野被季强关押,而人们又纷纷猜测张芳已经被麦野害死的关键时刻,砖窑里突然出现一具女尸,身材和张芳相似,又穿着她的衣服,大洼乡民包括办案的民警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这具女尸就是张芳的遗体。这时张帆出来认尸,并说出尸体上两个非常隐蔽却辨识度极高的特征,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的指认,包括你在内。”
我相信他的最后两句话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在指责我,却仍感觉脸上发烧,心里不舒服。沈恕提出的一些疑虑,我当时也想到过,可是并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现在想起来,确实是受到张帆认尸的影响,先入为主地认为死尸就是张芳。
“可是,你还没说清楚张帆杀害叶疯子的动机,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两个人的生活不大可能产生交集。”我转念一想,继续说,“管巍曾经分析过,这起杀人案的最大受益人是张帆的妹夫麦野,他当时被季强拘禁,又受到乡民们的猜疑,而砖窑女尸的出现,立刻替他洗清了嫌疑。所有人都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沈恕说:“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麦野不是凶手,当时张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张帆何必要甘冒杀人的危险替麦野洗清?如果张芳没死,事后又回来了,这一番作为岂不是都白费了?所以,张帆在杀死叶疯子前,早就知道张芳已经死亡,他即使没有亲手杀死张芳,也一定是知情者,而动手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麦野。张帆杀死叶疯子是一枚烟幕弹,目的是遮掩两人杀害张芳的罪行。”
我感觉自己逐渐倾向于相信沈恕的分析,说:“按照这个思路,在炕洞里发现的那一堆已经烧焦的人骨很可能就是张芳的遗骸,麦野与张帆合谋杀死张芳后,把她的尸体藏在炕洞里,每天点火焚烧,足足烧了近两个月,几乎完全烧化了。”
沈恕说:“没错,我们前面两次到麦野家走访时,他都在灶坑里烧麻雀,还说自己就好这口,烧得满屋子都是羽毛焦煳的味道,现在想起来,他是在掩饰烧尸体的味道。”
我回忆起麦野家里的那股刺鼻气味,禁不住抽了抽鼻子。又想起我们在他家炕上坐着时,屁股下面就有一具尸体在滋滋燃烧,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麦野能在这铺炕上安然入眠,心理素质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可是,”我又想起一个问题,難“他们杀害张芳的动机是什么?麦野和张芳的夫妻关系不好,也未必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张帆是张芳的亲哥哥,一手拉扯她长大,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和麦野同流合污害死亲妹妹。”
沈恕说:“是啊,一场孽缘。”他平时说话总是语气平平,这次却明显流露出慨叹的情绪,我不禁诧异地打量他一眼。
沈恕说:“截至目前,我只能判断张帆一定在这三起凶杀案中扮演主要角色,却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麦野,或者他是否还有同伙,都是未知数。他们杀死张芳的事情几乎已经成功地遮掩过去,关尚武也已经作为替罪羊被逮捕,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再发生内讧的可能性不大,这个谜底恐怕只能等到张帆自己来解开。”
不知为什么,听沈恕这样说,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觉,这起案子里毕竟还有他想不到解不开的事情。他太聪明,聪明得给他周围的人很大压力。我比他要早介入案子,但当我还满头雾水时,他却已经梳理出案件的头绪,甚至在没有实证的情形下,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并全城搜捕。这让我感觉沮丧,我这种情绪也许太狭隘、小人了一些。
这时,带着炕洞里的颅骨赶赴省厅进行颅面复原技术鉴定的于银宝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颅面复原的结果出来了,专家与张芳的照片比对过,基本确定就是她。”
“沈队,你的判断又被证实了。”我兴奋得猛击桌子。
话音未落,有人接茬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侦探,有点料事如神的意思。”我抬头一看,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的张韬光。
这真有些出乎意料。我以为沈恕闹出这么大动静,张韬光顶着办错案抓错人的巨大压力,一定灰头土脸,心情不会好。谁知看他的样子,竟然丝毫没往心里去,这人如果不是没心没肺,就是有恃无恐。
张韬光热情地握着沈恕的手,左摇右晃,说:“我这两天事务缠身,没怎么在县里待,才回来就听说沈队在这里坐镇指挥,急忙过来看看,顺便向沈队偷师,学习办案经验。”张韬光的高明之处在于,无论他说多么虚伪的话,笑容和语气却都很真诚。如果我处在沈恕的位置,恐怕挡不住他的糖衣炮弹。
沈恕面带微笑,不露痕迹地从张韬光的手里抽出手来,说:“哪里话,我这是喧宾夺主,你不兴师问罪就已经开恩了。”
张韬光哈哈大笑,说:“沈队真会开玩笑,天下警察是一家,何况咱们市县之间本来就是一家亲,你到了大洼县就是主人。”又话题一转,“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张帆捉到了没有?”
像是特意在回答他的问话,一个电话从前方打进来,说:“张帆已经被控制,目前人在六台河县收费站,请指示。”
沈恕一拳捶在桌子上,说:“立刻押回大洼县,路上务必注意安全,谨防嫌疑人逃跑或自杀。”
17.以爱为名
2003年3月24日。晴。
大洼县公安局审讯室。
张帆见到沈恕时垂头丧气,默默无语,全没有了以往风流倜傥、舌灿莲花的风采。相隔不过数日,他憔悴得厉害,两颊凹陷下去,眼圈发黑,目光滞涩,脸上布满青黑色的胡茬。
沈恕的目光如炬,直视着他,良久才说:“炕洞里的秘密,我们都发现了。”
张帆长叹一声,怔怔地流下泪来,泪水沿着两腮直淌到下巴上,看上去有着无限的痛苦、惆怅和懊悔。他哽咽着说:“冤孽,我交代,全都如实交代。”
这起牵扯着市县两级公安机关神经的炕洞焚尸、砖窑抛尸连环凶杀案,至此真相大白。
张帆与麦野同在乡剧团里做演员,一个饰演小生,一个饰演旦角,两人在舞台上眉来眼去地调情,时间一长,竟然情难自已,在生活中也做起“夫妻”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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