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条狗咬过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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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是很喜欢狗的。

    小时候，外婆家养过两条狗。在农村，狗是作为门铃和护卫者的双重角色存在的，成为生活中极为重要且生动活跃的一个部分。外婆家在一个土台子上，四面都是围沟，只有一条土坝通向外面，所以不需要院子。狗就守在坝头，白日里汪汪两声，家里就知道有客来了；黑间儿若是狂吠起来，必是有贼人试图闯入，外公就抄了杠子出门探视，但大多时候，贼人遭了狗的警示，早已心寒腿软溜之大吉了。

    外婆家的第一条狗体型硕大，黑白花条纹裹了腰身，极其威武，得了外婆的令，常与我相伴厮守，寸步不离。后来，在一个黑天，咬了二舅家的表姐，便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被外婆喂了餐饱饭，含泪打死了。在我看来，它并不是存心咬人的，只是表示亲热的时候没把握好分寸，过了头。也不过是尖牙刺透了裤子划破了浅浅的皮肉，罪不至死的。但在一生仁厚，连虫蚁都不肯伤的外婆眼里，狗咬好人就是犯了天条了。总之它死了，外婆哭了三天。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烙下了极深的印痕，既有对生命瞬时即逝的感叹，又有不敢犯错的警示。

    许多年外婆都不愿再养狗，只怕承受不了得而复失的痛。便接连失盗。不得已从邻村讨来一条小黑狗，奶声奶气地叫。慢慢地长大了，一样地忠诚，只是多了些顽皮，少了些剽悍，身架子也清瘦颀长许多。它每天送我到学校再恋恋不舍地折回家去，待放学时分又远远地欢跳着迎到村口，替我叨上书包，一路逗弄着野花蝴蝶回家。在我八岁那年，它也死了。那年月日子好过了，多了些嗜食狗肉的饕餮客，有邪心的人就开始药狗，用“三步倒”药名如此，可见其毒之剧。然最毒不过人心，小黑狗还是死了。

    两条狗都埋在同一片土岗上，后来就长满了灿灿的鹅儿食。没有人知道，那片灿灿的花叶之下埋藏着我的伤心。于是再不养狗，只是摆脱不了那份浓浓的相亲。便从此以为，狗是最具灵性最值得信赖的动物。直到被一条狗咬过之后，竟然倏忽间发生了极端的转变，从喜欢狗变成了憎恶狗，敬而远之，畏惧三分。那也是在很小的时候，母亲行医出门，将我丢在家中。我一路尾随母亲，行至病人家门前，正怯怯间，忽然打角落里串出一条白毛小狗，龇牙咧嘴，风一样冲上来。我急慌慌转身就逃，被那恶狗结结实实地一口咬在小屁股蛋儿上，那两排牙印儿深可见骨，血流不止，疼得我嚎啕大哭似乎应了那句老话：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对那次惨遭狗牙荼毒的经历，我至今仍心有余悸，每每遇上招摇着尾巴的狗，不管个头大小、是否凶恶，一概远远避开来，同时后股上泛起森森寒意和丝丝清晰入心的痛来。

    被一条狗咬过之后，狗就不再是狗了，而是恶的象征。在生活中，那些被狗咬过的人，谁又能摆脱那种刻骨的恐惧而去正视所有的狗呢？并且，生活中善良的不咬人的狗毕竟是越来越少了，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你是否记得“见狗蹲身”的古训，你都必须警惕三分。因为，真正的咬人的狗，是不畏惧弯腰作状的，且往往有着一双善意流露的眼睛或者假惺惺的热情，竟也颇具几分人形。

    2004。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