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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出事后发出的,画像上这个眉目平和的年轻僧人同刘一手等方门余孽一起被打为重刑逃犯,附有谋逆作乱、勾结奸细等罪行,每张通缉令都是白纸黑字加盖朱砂印,令每个看到它的人都惊愕不已。
栖凰山大劫后,刘一手带领部分死忠于方怀远的心腹逃出重围,虽不知眼下托庇于何处,到底是在江湖上偶有现身,而这据说胆敢硬闯衙门掳掠王室的强犯鉴慧却是就此隐匿,连耳目遍布武林的杜允之也无法找到他的踪迹,久而久之,许多人都已将他抛在脑后了。
“阿弥陀佛。”
方咏雩这一掌委实厉害,若非鉴慧修炼《宝相决》有成,只怕已是颅骨尽碎,眼下他缓过一口气来,自知隐瞒无用,唯有苦笑一声,抬手擦去面上血迹,合掌轻诵了一句佛号。
一场不谋而合的算计,竟演变成了一幕故人重逢的滑稽戏。
“左轻鸿何在?”方咏雩握住鞭梢,语气冷厉带煞,“我们要杀的人不是你。”
“方施主……”鉴慧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适才一番兔起鹘落的交手,无疑是方咏雩占了上风,眼下水木也缓过气来,凭着他二人武功,鉴慧要想全身而退已是难上加难,却不料泥菩萨到了这一步还不思自保,反倒犯起了佛门弟子的老毛病。
闻言,方咏雩又笑了一声,他曾是出身大家的温润君子,如今成了鬼样也风采依稀,只可惜这笑声太短,笑意也不曾入眼,瞧着就像一张画皮。
“和尚,如今你自己都成了众生眼里的恶鬼,还妄图效仿释迦舍身渡魔呢?”
笑过之后,不等鉴慧出言辩释,方咏雩便冷冷道:“闭嘴吧,你们配吗?”
鉴慧不由得语塞,良久才道:“你不该是这样的。”
方咏雩道:“我该是什么样子,你说了不算,别人说了更不算,我自己觉得很好。”
话音落,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盘绕手上的长鞭如电奔出,顷刻破空扑至鉴慧面前,后者心知多说无益,遂也凝神对敌,当即双掌拍开,左手拈花拂柳,右手大鹏展翅,虽是手无寸铁,一身刚柔并济的拳脚功夫却施展得淋漓尽致,长鞭如蟒蛇被扼七寸,几番纵跃都未能施展开来。
“嗤嗤嗤——”
方咏雩手臂轻颤,长鞭亦抖擞三震,蓦地从鉴慧掌下窜出,破空时竟有灵蛇吐信之声,旋即兜转回来,连人带鞭划过半圈,仿佛洪潮推波,沛然巨力顷刻拍出,鉴慧不得已抬手硬接他一鞭,当即衣袖破裂,刀枪不入的肉身上陡现一道青紫血痕,险些便皮开肉绽。
好生狠辣的鞭法!
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疼,鉴慧不敢有半分怠慢,脚下连错五步,就地踏出莲花阵,骤然转守为攻,擒龙伏虎般朝着鞭影扑击而去,他身法玄妙,踏步犹如莲台收放,鞭子几度落空,竟叫他欺近到方咏雩面前,旋身一转避过腿击,双手一拳一翻,随着他倾身向前一撞,两条胳膊顺势锁住方咏雩头颅两侧,攥拳竖起两根大拇指,悍然击向方咏雩两处太阳穴。
这一招是“双鬼拍门”的变式,以鉴慧强横刚猛的内力,倘若两拳实打实砸上去,方咏雩的脑浆子都要被打出来,临阵变招足见他手下留情不欲造杀,却不想方咏雩竟是不退反进,下盘出脚无影,重重踹上鉴慧双膝,旋即后仰一翻,堪堪避过了左右夹击,长鞭顺势飞回,冰凉如蛇的鞭身缠上鉴慧左腿,随着方咏雩腾身而起,鉴慧整个人也被强行带上半空,头下脚上,狠狠朝地面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鉴慧单掌下拍,磅礴掌力击中地面,本就松软的滩涂地当即下陷半尺,反震之力逆冲向上,缠斗的两人身位几变,又换做了方咏雩在下,鉴慧顾不得长鞭倒转奔向脖颈,变掌为拳轰向方咏雩胸膛。
这一回合,若非同归于尽,必然两败俱伤!
水木见势不妙,一脚踢起根断枝搭上弓弦,双臂发力,弓开满月,断枝顿时破空而出,下坠中的两人都察觉到风声霹雳,皆是无处闪避,这一箭后发先至,须臾间刺穿了鉴慧左肩,巨大的力道去势未绝,带得鉴慧向后倒飞出去,强行将两人分开。
待到方咏雩落地定身,面前已不见了鉴慧踪影。
水木见他无恙,朝着飞箭去向紧追数步,果然在十丈开外见到了半截带血断枝,地上血迹蜿蜒,想来人是跑了。
“叫他逃了。”
方咏雩缓步走来,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色,道:“若无你这一箭相助,他是逃不掉的。”
水木讽刺道:“我若不出这一箭,你也躲不掉五脏俱裂的下场。”
“他杀不了我,我用不着你救。”方咏雩将长鞭盘起,“我算好了,他一拳打碎我胸膛之前,我会先拧断他的脖子,只是故意卖个破绽,你偏要多事。”
“你——”
“算了,既非左轻鸿,即便杀了他也无用处。”方咏雩神色厌倦,“白忙活一场。”
没了外人在场,水木总算能够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咏雩反问道:“你指的是云水镇,还是补天宗?”
“你心里清楚。”
方咏雩笑了一下,轻声问道:“难不成你跟这和尚一样,认为我是走错路了?”
水木道:“我没那么自以为是。”
这四个字一出,方咏雩终于正眼看了他,旋即道:“不错,这些人常说什么误入歧途,说什么为时未晚,根本不是出于所谓的慈悲仁义,仅仅是太过傲慢,也太一厢情愿了。”
行道者不入歧途,反之亦然。
“在他之前,我不是没遇见过认出了我的人,他们全都死在了我手里,并非我要杀人灭口,仅仅是他们死不足惜。”
方咏雩捋起袖子,慢吞吞地将长鞭缠回苍白细瘦的手臂上,如一条毒蛇蛰伏于树干。
“说我认贼作父也好,自甘堕落也罢,什么都行,只要……别抱着为我好、想要引领我重回正道的想法。”
衣袖垂落掩住凶兵,红袖在夜色下浓重如凝血墨色,几乎不见了当年的素手无尘。
“邪不胜正或许是对的,但在有的时候,只有黑夜才能吞噬黑暗,不是吗?”
方咏雩朝水木一笑,是难得真心实意的笑容,一如昔日君子世无双。
转身,飞芦拂白衣,寒风追血袖。
一如来时那样,孤魂野鬼重入迷雾里,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