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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阋墙么?”
萧正则一怔,而后道:“你还真是敢想敢说。”
“您既然问了,我总不能胡编乱造。”昭衍摊开手,“不过,若换了别人在此,打死我也是不敢说的。”
萧正则大笑。
“看来姑射仙着实待你不错,连这些阴私事也与你说道。”一笑过后,萧正则放下茶盏,“你对我们之间的事清楚多少?”
昭衍想了想才道:“不多不少,既不会两眼一抹黑,也不会成天担惊受怕。”
萧正则年长他近二十岁,又身居高位数载,横看竖看都能当昭衍的前辈,如今交谈起来,却有一见如故的相惜感,被这么搪塞也不动怒,笑道:“不错,为人处世最重要的莫过于知深浅、明进退。”
昭衍叹道:“可惜世上如我这般聪明的人不多。”
“的确,多的是自作聪明的人。”萧正则吹了口茶上热气,澄碧色茶汤映出一双平静眉眼,难辨喜怒。
昭衍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看来萧楼主在这一年里给您使了不少绊子。”
萧正则反问他:“这难道不是你们所乐见的吗?”
被人当面戳破与江烟萝之间的合谋,昭衍仗着七尺不穿之脸皮,连一丝尴尬也没露出,拱手道:“果然瞒不过您,只是……阿萝固然打着渔翁得利的算盘,但您二位不是鹬蚌,而是虎狼,毒狼再怎么凶恶,总是斗不过猛虎的。”
萧正则淡淡一笑,道:“我确实不怕他翻过天去,他没那本事。”
“但您怕他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昭衍看着他,“宗亲、外使,二者不论哪个都是轻易沾手不得的祸端,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瞬间,萧正则淡漠的眼神倏变,仿佛卧虎惊醒,凌厉霸道的气势骤然压下,迫得昭衍呼吸微滞。
他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继续道:“您特许我旁听密报,便是为了这点吧。”
萧正则凝视他片刻,周身气息收归,轻声道:“是,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昭衍按了按额角,“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端看您想要个什么结果,以及……清和郡主的命,够不够硬。”
“若作最坏打算呢?”
“那就是难如登天!”昭衍断然道,“不论是谁痛下毒手,待清和郡主一死,朝廷削藩之策必不可能顺利推行下去,届时内忧外患并发,朝野上下都要大乱,除非……朝廷肯在燎原火起前壮士断腕,给出一个能令天下信服的交待。”
然而,到了那个时候,所谓交待就不是萧太后能做主的了。
萧正则垂眸,道:“你所言不错。”
昭衍却笑了起来:“想必您心中已有打算了。”
“我此番催令姑射仙入京,正是为了亡羊补牢。”萧正则缓缓道,“惊风楼查了月余,幕后之人始终隐而不现,并非玉无瑕办事不力,只因线索已断,最重要的一环卡在了追溯毒源上,换作姑射仙亲自出马,情况或有进展。”
时至今日,昭衍自不会怀疑江烟萝的本事,只是他在不久前才与殷无济相叙,心知殷令仪这来势汹汹的毒症实非为人所害,若江烟萝铁了心追根究底,恐怕不妙。
心念转动间,他微微低下头去,道:“诚然,清和郡主若能转危为安,此局无解自破,但是……”
萧正则听出了他未尽之意,手指摸索过官帽椅扶手,眼底慢慢渗出了寒意。
“生死有命,谋事在人。”他不紧不慢地道,“我将调查外贼的重任交给玉无瑕,让姑射仙去揪出内鬼,剩下随机应变这件事——你可愿为我分忧?”
这是一杯鸩酒。昭衍如是想到。
萧正则的意思很明显,殷令仪的毒症能解固然最好,可要是回天乏术,就得及时止损,人可以死在京城,凶手却不能与萧家有关,宗亲与外使虽然麻烦,也未尝不能利用。
只是,要做成这件事,非昭衍这般人不可。
昭衍相信自己就算拒绝,萧正则现在也不会动他,但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就连孤注一掷的胜算也没了。
“承蒙萧阁主信重,愿效犬马之劳。”昭衍站起身,朝萧正则躬身一礼,行礼刚过半,手臂便被一股无形气劲托起。
萧正则盯着他看了片刻,突兀道:“你虽与姑射仙关系匪浅,但也算得上听雨阁的人,寒山既是兵家危重之地,如今又没了步山主坐镇,聪明如你当为自己、为部族早做打算才好……此番你助我一臂之力,我也不吝投桃报李。”
他是明人不说暗话,态度坦荡大方,即便昭衍心里五味杂陈,此刻也不会怀疑萧正则是真的想给他和寒山一条退路。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是鬼神惧恶的听雨阁之主。
昭衍道:“我有一惑不解。”
“你说。”
“自我重返中原,遇见之人不知凡几,可不论黑道白道,他们见着了我,总会问一件事……”昭衍面上笑容褪去,“唯独您,本该是最关心此事的人,竟一字不提。”
他说得隐晦,萧正则却是心知肚明。
难得的,堂堂听雨阁之主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错了一点——我并不关心此事。”
昭衍一愣,只听萧正则语气淡淡地道:“于我而言,寒山的价值远在某一个人之上,即便那个人如何重要,当他不在其位,所谓生死下落俱没了意义,姑射仙怕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她没有枉费心力去查证真伪,而是抓紧机会牟取利益……换作是你,难道会指望一个‘死人’回来翻天覆地?”
人死万事空。
寥寥五字道尽世态凉薄,所谓残酷从来不止于性命攸关。
昭衍沉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萧阁主如何看当今天下呢?”
“天下如何,我一人的所见所想不过虚妄。”萧正则抬手轻拍他的肩膀,“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在很多时候,天下是一间满目疮痍的破屋子,有人无动于衷,有人拆东补西,甚至有人堆柴点火付之一炬……任何人都不能左右全局,我等所能做的,只是尽本分而已。”
昭衍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看向萧正则的眼睛,那里面仿佛包罗万象,又好像一无所有。
恍惚间,昭衍竟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正堂的,直到一滴冰凉雨水落下,他才堪堪回神。
不久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的苍天,如今已是乌云密布,闷雷声隐隐传来,仿佛将要合拢的乌黑棺盖,沉重压在所有人头顶。
“啊,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