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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被打消,因为殷令仪眼中没有死志。
她想活,哪怕身处龙潭虎穴、饱受苦痛煎熬,殷令仪仍是想要活下去的。
何况,以当下形势来看,殷令仪若死在京城,于朝廷而言是祸端,对平南王府也未必是件好事。
“棘手……”江烟萝喃喃自语,目光落在了翻开的册子上。
积毒入骨的根源找到了,这潭浑水才刚刚荡起涟漪。
殷令仪既然在八月突兀毒发,此前必定有个引子,听雨阁将太医院查了个底朝天,说明问题不是出在她日常服用的药物上,而要打破她体内融于骨血的药性平衡,又不引人注意,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成。
江烟萝暗自推算,殷令仪至少在毒发前一月就接触到了“药引”,并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
最具嫌疑的自然是身边人,可江烟萝在来前已去惊风楼要过情报,当时贴身伺候殷令仪的婢女出身紫电楼,其人名叫青鸢,本为萧正风麾下暗卫,事发后已被拷问处死。
青鸢死后,她的尸体被玉无瑕带走,生前沾手过的物品也由惊风楼派人封存,可惜查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即便萧正则亲自找上萧正风,此人也是两手一摊,一问三不知。
除此之外,令江烟萝在意的就只剩下一点,即是殷令仪这一年来为萧太后侍疾,常居慈宁宫偏殿,一应吃穿用度都随萧太后变改,而在今岁七月上旬,有人向萧太后进献西域珍品安神香,据说有养心舒肝、疏经助气的奇效,可惜萧太后素来不喜熏香,便将此物赐给了殷令仪,后者倒是颇为喜欢,每日都会在书房里点燃一炷。
正巧,当时陪侍左右、为殷令仪添香磨墨的婢女就是青鸢。
一念及此,江烟萝对静立在旁的陈朔问道:“慈宁宫偏殿里的那些物品,也封存留证了吗?”
陈朔迟疑了片刻,道:“那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寝宫,属下们不敢造次。”
这事儿实在非同寻常,若换了旁人则罢,萧太后的身份何等尊贵,天家威严不容任何人轻侮,莫说是一干暗卫,就算萧正则亲至也不可能对慈宁宫大肆搜查,那不叫尽忠职守,叫不知分寸想找死。
江烟萝点了点头,又问道:“在那之后,有人进去过吗?”
“这倒不曾,太后娘娘深知兹事体大,已将偏殿封了。”
略作沉吟,江烟萝将手里的令牌丢给陈朔,起身道:“你亲自盯着那边,有任何情况都要立刻派人向我禀报。”
陈朔眼皮一跳:“楼主,这——”
他话没说完,那张艳丽的狐狸面具已经转了过来,朱红嘴角分明上扬着,狭长双眼里却有幽光闪动,骇得陈朔立刻噤了声。
“是禀报我,不是禀报给阁主。”江烟萝轻声道,“该怎么做,不必我来教你吧。”
陈朔心中一寒,垂首应道:“属下遵命。”
江烟萝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将药方夹进日行册里,当即拂袖而去。
心中有了计较,她自不会在宫里久留,趁天色未晚赶着出了宫门,步履御风般回到平安坊,不多时便重入总坛,直往正堂而去。
说巧不巧,许久未见的萧正风竟也在此,这对相看两厌的堂兄弟才爆发了一场冲突,亦或者说,只有萧正风在发怒。
“你竟然派人查我!萧正则,别忘了庆云侯府的主子究竟是谁,你在听雨阁里以权压我,还要把手伸进侯府,欺人太甚!”
“砰”的一声脆响,江烟萝刚迈过门槛,一只鹧鸪斑茶杯就摔了过来,正砸在她脚边,残留的茶水四溅开来,污了半截素兰裙摆。
呀,脏了。江烟萝心下有些可惜,她还挺喜欢这条裙子。
此时,萧正则仍坐在上首,手里拿着几张没看完的信纸,江烟萝瞥了一眼,见是乌勒文,想来是关外密探的报信送达了,她目光微暗,又看向萧正风。
去岁云岭一役,萧正风不仅被人砍掉一根手指,还瞎了一只眼睛,他从小骄矜自负,这下不啻为奇耻大辱,是以性情变得愈发暴戾,从前在萧正则面前尚可勉强做些表面功夫,如今是一点不肯低头,仿佛他服了软就是认了输。
外人只觉得萧正风强横更甚往昔,可在知情人看来,不过败犬之吠罢了。
不出所料,萧正则自始至终只是冷眼看他大动肝火,直到江烟萝进来,他才将书信往桌上一放,漠然道:“闹够了吗?”
萧正风死死盯着他,独眼中满是血丝。
“乌勒使臣态度模棱,以建王为首的一干宗亲动作频频,你既然自恃身份,就该担起责任来,我让你盯紧他们,将这帮人在京中经营起来的关系网调查清楚,不是让你玩忽职守,跑来这里跟我耍性子的。”萧正则的手指轻敲桌面,“账册礼单、明信密函、上下传令……等你将这些东西拿到手,再来砸我的茶具不迟。”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落在萧正风耳里却比任何尖酸刻薄的话都要难听,当着江烟萝的面,他到底是强压下了怒气,冷冷道:“不必你提醒,把我的人放了。”
“你的人?”萧正风反问他,“礼部右侍郎陈敏,永安十二年进士,食君禄受君恩,不论生死都只能是陛下的人,怎又成了你的人?”
“你——”
不等萧正风说话,他又道:“你太岳父张尚书是吏部天官,可惜年事已高,再过一年就要致仕,而你岳父为官平庸,此生难晋三品之列,于是你这些年花了不少钱在寒门士子身上,陈敏算是其中最有出息的几人之一,你对他十分看重,不惜借用侯府的人脉将其推上礼部右侍郎之位,舍不得这枚棋也在情理之中……但,别忘了你不仅是庆云侯世子,更是紫电楼之主,当知听雨阁的规矩,任何人犯进了暗狱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一番话字字刺心,萧正风脸色巨变,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知道!
他竟然都知道!
“陈敏身为男子又是外臣,连后宫中人都不知道太后娘娘假称重病之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萧正则嗤笑一声,“这次我只让惊风楼拿了他,再有下回……你也不必坐在紫电楼的主位上了。”
萧正风只觉得自己的面皮都被他扒下来踩在了脚下,他缓缓攥紧双拳,感受到左手缺失的那根指头,心中恨火几乎要化为熔岩。
最终,他一句话没说,也不再多看一眼,愤然出了大堂。
萧正则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占据上风的得意,反而叹了口气,问道:“郡主的病情如何?”
他们针锋相对之时,江烟萝识趣地收敛了气息站在角落里,整个人仿佛一簇没有生命的壁花,闻言才出声道:“的确有些端倪,请阁主过目。”
她将那本日行册连带药方一同递了上去,又将自己的发现娓娓道来,只隐去了指使陈朔暗中盯梢慈宁宫的事。
听江烟萝说完始末,萧正则眉头深锁,他俩的想法显然不谋而合,可这就意味着事情难办。
“若要确认真伪,必须取得一块安神香,只是……”江烟萝点到即止,抬眼看向萧正则。
事关萧太后,不论安神香究竟有没有问题,她都不会去当那出头椽子。
萧正则默然许久,道:“我会尽快取来,此案……继续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