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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白道这边有人要追,却在追出白蛇涧后就被临渊门弟子拽了回来,后方火光依旧明亮,涌进来的人却只有二十多个,原来是方越留在瀑布下的另一半人虚张声势,成功将敌人惊走。
“……也是别无他法,我怕补天宗的人察觉不对,催促众人立即随我们下瀑布。”
说到这里,方越神色微缓,对穆清道:“这帮魔人既然露了行迹,永州城内也不再安全,谢掌门执意回城中组织人马,活下来的义军也愿回去作证劝说,于是只有我们这些人赶来了。”
听罢前因后果,穆清长长地松了口气,郑重道:“多谢方师弟救我师父。”
“若是没有你们,临渊门今日恐怕已经不存于世了,你率诸位同道救我满山上下千百人的性命,合该是我谢你才对。”
穆清笑了笑,将一缕乱发捋到耳后,又道:“永州城里情况不明,我得带支人马回去以防万一,翠云山这边……方师弟,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翠云山抗过了一次灭顶之灾,还能抗住下一次吗?
困守无以偏安,越是封闭的地方越容易滋生人祸,正如那巡山堂堂主,他为翠云山守了半辈子山门,不也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鬼祟?
方越回头望着躺在山海堂里的那位老人,怀里的令牌变得无比沉重,半晌才道:“翠云山是临渊门立派之地,历代先辈在此倾注心血,无数门人受其庇护,断无可能舍弃它的……”
穆清喉间那口气几乎要叹出来,却听方越缓缓说完了下半句话:“海晏河清之后,我们会回来的。”
她一怔,旋即笑了:“我们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抬手击掌。
穆清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问出这句话时,百里之外的大江上,也有人问出了同样一句话来。
“经此一役,你说临渊门这帮人还会死守着翠云山吗?”
江上风平浪静,船行顺水无阻,人在大船的船舱里如履平地,连桌上点着的烛火都只是微微摇曳着。
陆无归将针线泡进酒碗里,又拿火烤了烤,一边没话找话,一边琢磨着如何下手才能把方咏雩腰上这道伤口缝得漂亮。
补天宗敢出动少宗主和明暗长老来永州蹚浑水,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至今还留在永州城里的不过是些没用了的小鱼小虾,大队人马都在昨夜出动,不论结果如何,破晓天明即刻从水路撤走,压根不给白道联手报复回来的机会。
方咏雩坐在床板上没搭理他,截天阴劲固然厉害,隐患也是不小,寒意从骨髓和脏腑中蔓延出来,他全身冷得像块冰,血液也仿佛被冻住了,缕缕白气从身上升起,眉睫发顶都结了霜。
陆无归自讨了没趣,唉声叹气地道:“你说你啊,明明是不远千里跑过来救人,偏要所有人都拿你当恶人看,也不怕以后落叶难归……”
“你要是不会缝伤口,就把自己的嘴缝上。”方咏雩一掀眼皮,语气冷得像要掉冰渣。
陆无归耸肩道:“你也莫要嫌我烦,毕竟是你逼我上贼船的,我总要知道这船往哪儿开吧?”
方咏雩将一股真气沉入丹田,伸手取了小炉上的茶壶,沸水轻易就能把人烫出满嘴大泡,而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茶水过喉却是凉的。
陆无归瞧着这一幕,心道这小子体内寒气太重,阴劲比当年同境界的玉无瑕精纯不止一点,若是自己……
“你要是想偷袭我,最好一击得手。”方咏雩放下茶壶,语气淡淡,“否则,你的脑袋就得被我拧下来装水了。”
舱中没有外人,陆无归难得没敷衍他,笑着道:“没办法,龙有逆鳞人有禁裔,换了谁都坐不住的。”
方咏雩看了他一眼,从衣服暗袋里摸出块令牌摆在桌上,正是昭衍交给他的女娲令。
陆无归凝神盯了令牌许久,脸上的笑容终于真切了起来,道:“少宗主,你想当宗主吗?”
方咏雩反问道:“我不当这宗主,还有活路吗?”
“那当然是……没有。”陆无归意味深长地道,“你既得了女娲令,想来也知道了《截天功》的最大秘密,补天宗历代以来只有玉无瑕一个例外,除非你有本事跟她一样逃到天边,否则就得在死人和宗主之间选一个当。”
方咏雩笑了笑,随即道:“要将我师父拉下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陆无归深以为然地道:“很多人都说他是个疯子,可我觉得他清醒极了,我自诩是看人的行家,有时候却看不懂他。”
“你说,这次他知道我打着什么算盘吗?”
“他若是不知道,就不会派你来了。”陆无归一针见血地道,“方怀远已经死了,临渊门成为众矢之的,根本不必补天宗动手,它自会湮灭在白道内乱的冲突倾轧之下,时间拖得越长,对补天宗越有利,所以你才要快刀斩乱麻……他对这些一清二楚,却选择了成全你,绝不是慈悲心发作,你回去以后要小心了。”
方咏雩叹道:“是啊,我没多少时间了。”
陆无归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抻着手指道:“难道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舱门便被人轻轻敲响,陆无归顿时收了声,抬手去收桌上的女娲令,却被方咏雩按住不动,心念一转便有了数。
进来的人是尹湄。
她还穿着那身满是血污的白衣,凛冽凌厉的杀气也未散尽,一看就是才从追兵的围攻下脱身出来,不等陆无归假惺惺地问候两句,方咏雩已开口道:“死了多少?”
尹湄看了眼陆无归,目光又落在女娲令上,眉头一皱即松,道:“差不多一半。”
“做得干净吗?”
“放心。”顿了下,尹湄又道,“追杀我的人里有临渊门弟子,没了徐攸和他手下那帮子恶犬,永州的乱局算是尘埃落定了。”
陆无归左看看右看看,拍着大腿道:“好哇,你们是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到一块儿的?”
他没想到这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尹湄目光转冷,倒是方咏雩笑了起来,道:“鲤鱼江。”
陆无归一愣,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指着尹湄笑道:“原来你也有把柄落他手里了,哈哈哈哈,老乌龟我栽得不冤,这下真服气了!”
尹湄没搭理他,正色看向方咏雩道:“我刚接到消息,周宗主往梅县去了。”
闻言,陆无归不由奇道:“怪了,他竟会在这个时候出山,还要去见骆冰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尹湄寒霜般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方咏雩心下了然,以茶代酒敬她一杯,道:“恭喜你,事成了。”
“还得多谢少宗主帮忙掩盖鲤鱼江刺杀的破绽,不过……你就不想多问几句?”尹湄目光幽深地看过来,“我以为,至少那位江少帮主算是你的朋友。”
方咏雩继续喝着那盏没了热气的茶水,尹湄瞧见了杯沿上的细碎冰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被寒意刺痛了。
他是真的变了。
《截天功》阴阳两册各有其利弊,比起根基相对稳固的阳册,修行阴册的人更容易走火入魔,若是按部就班则罢,偏偏方咏雩急于求进,隐患已现端倪。
不过一年而已,尹湄几乎快要想不起他从前的模样,有时候乍然看去,竟有种见到了周绛云的错觉。
若换了旁人,尹湄才不管他死活,甚至恨不得两个疯子同归于尽,可这人是方咏雩,平南王府欠了方怀远一家的恩义性命,连昭衍也曾为此人向她求情,更何况……
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尹湄忽地道:“船行改道,我们先往越州与周宗主会合,同去梅县。”
方咏雩直觉有猫腻,他抬头看向尹湄,后者也毫不心虚地任他打量。
陆无归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觉得自己活像是好戏演过半才姗姗来迟的迷糊客人,忍不住叫道:“你俩当着我打哑谜仍嫌不够,还要眉来眼去,这是欺负谁呢?”
他这句浑话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两人暗中较劲,尹湄轻哼了一声,去一旁用温水净了手,拿起酒碗的针线重新烤过火,手法娴熟地为方咏雩缝起伤口来。
没上麻药,针线在皮肉里穿来引去,方咏雩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犹有闲心问道:“这一年来,我师父潜心闭关练武,几乎寸步不出娲皇峰,你说骆冰雁能用什么法子请他去做客?”
陆无归将适才听进耳朵的话回想了一遍——
鲤鱼江刺杀是听雨阁指使补天宗和弱水宫联手针对灵蛟会的秘密行动,可惜功亏一篑,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尹湄口中的‘江少帮主’应是指海天帮的江平潮,方咏雩上个月在白鹿湖……
骤然间,陆无归眼中精光大亮,脱口道:“好啊,我就说你哪是舍己为人不求回报的善员外,合着带我们来永州浑水摸鱼是假,声东击西才是真啊!”
方咏雩却道:“我根基浅薄,势单力孤,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陆无归便将目光投向了尹湄,只见女子已经将伤口缝好,留了截线头待拆,将银针丢回酒碗,这才不急不慢地道:“补天宗也好,海天帮也罢,二者皆是听雨阁操控武林风云的爪牙,但周绛云不甘永为人下,姑射仙也有翻身做主之心,而听雨阁已不复鼎盛,所以他们眼下最提防的并非外敌而是彼此。”
萧太后一日掌权在手,听雨阁就有朝廷为后盾,补天宗和海天帮不会贸然与之反目,而周绛云跟江天养各自势力大涨,黑白两道迟早会为争夺武林霸权大动干戈,只是顾忌着听雨阁,谁也不肯让人坐收渔利。
欲看龙争虎斗,先点一把烈火。
“三天前,盘踞在东海之滨的那只鱼鹰……被打下来了。”
平静的江面上,忽有狂风大作,波澜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