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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泥沼,饶是他王成骄见多识广,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将本子合上,一时百感交集。

    他与昭衍的交集不多,但对这个年轻人是十分欣赏的,奈何造化弄人,去年那场云岭风波让王鼎险死还生,也使王成骄对昭衍心生忌惮,尤其当他试探出昭衍身怀截天阳劲这一惊天秘密,又被对方赌命逼问出胞弟王成骅的死因,三分忌惮化作了十分顾虑,打定主意不与此子深交。

    当年绛城一役,王成骄是见过薛泓碧的,从昭衍身上看不到多少与那少年重合之处,但截天阳劲关乎重大,他不愿深究昭衍与薛泓碧的关系,不想管那人是死里逃生还是借尸还魂,这无疑是天大的麻烦以及无穷无尽的危险,王成骄已经失去了胞弟,他不愿王鼎再栽进同一条河里。

    然而,人生的路终归是要自己去走,王成骄可以发誓说自己将王鼎当做亲儿看待,为这臭小子穷尽心血铺平前路,但这条坦途未必是王鼎愿走的,否则对方不会梗着脖子跟帮中长老对着干,打断藤鞭还要昂首说不服,甚至弄了个阳谋将他这伯父跟一帮老东西都支到北疆关外来。

    王成骄打骂过王鼎几顿,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这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自己总不能把他打成个废人强迫其回心转意,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自己的做法未必无错,人到老时难免消磨了锐气,但总有些事是不能一辈子回避的。

    康庄大道固然好走,可若是于心不安,走到天涯海角也挺不直脊梁骨。

    王成骄此番前来寒山协防,未尝没有冰释前嫌之意,却不曾料想世事磋磨人心变,他当时的一点不妙猜想到底是成了真。

    叹了口气,王成骄又将这手抄本翻开,这次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他用手指捻了捻某张空白页,再对比前面的,发现手感不对,似是一种特殊的纸张。

    王成骄正疑惑间,一炷香的工夫已经过去,王成骄转身看去,只见那细作仍坐在椅子上,浑身看不见一个血点子,却出了密密的冷汗,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痉挛,神情似哭似笑,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怎样。

    白知微已拿了细作的口供走来,低声道:“王帮主,这事只怕是不能善了。”

    王成骄心中一凛,当即接过口供定睛看去,只见上头不仅写了此女被青狼帮收买的始末,还罗列出了仍隐藏着的五个奸细,其中两个是寒山外围岗哨,剩下三个都是王成骄在雁北关时收入麾下的援北义士,当时以为这些人侠肝义胆,想不到是心怀鬼胎,偏偏自己识人不明,竟然引狼入室,险些就要酿成大祸,顿时气得他脸色铁青。

    白知微抬起一双凝水成冰的冷眸,道:“昭衍当初放出消息,说设局暗杀我哥哥的人乃是冯墨生,但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这姓冯的生死下落却不为外人所知,若我所料不错,恐怕是他假借此人名义行事。”

    王成骄忍不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步山主待他不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此?”

    闻言,白知微想到过去种种,目光也是一黯,苦笑道:“这些年来,我的确疯疯癫癫,但并非全不知事,昭衍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想来是在他下山那几月里发生了我所不知的变故。”

    此言一出,王成骄想到武林大会和云岭连番发生的祸事,又思及栖凰山之变,心里更不是滋味起来,憋了半晌才回过神,抖了抖手里的本子道:“白神医,你来看看这个。”

    他将手抄本小心拆开,一张张纸页都被取下,从中选出异常的那一部分,总共四张,白知微对着烛光看了看,又拿到鼻前嗅了嗅,忽然道:“劳烦王帮主取一盆水来。”

    牢房里是有水的,王成骄很快为她取了来,只见白知微将一张纸浸入水中,片刻即取,原本空白的纸上赫然出现了一行行幽蓝色字迹!

    “这是……”

    白知微道:“密写术,在秘制的墨里加上明矾水,遇水显形,晾干不见。”

    当初步寒英留在中原为飞星盟办事,白知微远在寒山镇守本部,兄妹俩没少用此法传递密信,而这种法子其实并不新鲜,只是用它的多为间谍密探,江湖上也有类似的骗术,但渐渐失传了。

    四张白纸原来是四封信,上面字迹娟秀灵动又不失锋芒,显然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亲手所书。每一封信都言简意赅,像是发号施令一样冷硬,也不知是对方没有过寒暄,还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昭衍丢弃,只保留了重要内容,概括来是——

    云岭事变,借冯墨生名义谋杀步寒英,完成祸水东引之计,转内忧为外患;

    北疆动荡,遣忽雷楼死忠深入大草原,里应外合掌控寒山,再谋夺青狼帮;

    栖凰易主,听雨阁有意铲除方家根基,暗中挑起各派冲突,趁机排除异己;

    乌勒蠢动,利用情报取信边关后暂离,中原朝野风起云涌,速归以应万变。

    “……”

    这四封信都没有落款,但从内容来看,不难推测出大抵的时间。

    王成骄脸色几变,若非白知微及时抓住了他的脉门,只怕他这一掌下去,信纸和木桌都要四分五裂。

    “果然是……有人暗中指使!”

    他的一双虎目里血色乍现,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来,愤怒犹如火浪席卷全身,可在片刻之后,又有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心底生出。

    究竟是什么人,明明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将此处乾坤玩弄于股掌之间?

    昭衍如何会认识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宁可欺师灭祖也要听信于她?

    “姑射仙。”白知微的声音忽然响起。

    王成骄立刻转头,只听她哑声道:“昭衍胸膛上那道血纹,我当年见过的。”

    子母连心蛊,鲛珠岛姑射一脉蛊术集大成之物,因其门派覆灭,此物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白知微最初只是在古籍上见过,认为这东西怪异非凡,后来在杏林医会上,她遇见了一位来自南疆的巫医,对方也精研蛊虫奇药,对姑射一脉的蛊毒秘术赞叹不已,还拿出了封存多年的蛊虫尸体给她开眼。

    因此,在得知季繁霜就是姑射门的遗孤后,即便步寒英已经跟她分开,身上也没有被种下子母连心蛊的痕迹,白知微仍然不能安心,她怕有朝一日季繁霜会后悔,更怕步寒英还会心软,但作为妹妹,她无权干涉兄长的爱恨,只能尽自己所能为日后做打算。

    可惜白知微千算万算,没算到晚晴谷一役,更算不到最终被种下此蛊的人会是步寒英的徒弟。

    “姑射仙子季繁霜,在我伤残疯癫前,她是听雨阁的浮云楼之主,据说嫁给了一方武林豪强,但不知是谁。”顿了下,白知微又道,“她应该已经死了。”

    永安十八年,季繁霜命丧傅渊渟之手,葬身白鹿湖。

    直至如今,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是少数,可季繁霜曾与步寒英定下至死方休之约,陈朔曾在她死后奉其遗命来寒山报丧,亦是为步寒英解了誓言禁制。

    白知微回归寒山后,疯疯傻傻的她搞不懂许多事情,却记得每年春末的时候,步寒英脸上都没有笑容。

    “姑射仙擅以蛊术操控人手,能接任她那位置的不是子女就是徒弟,算算年岁,当与昭衍相仿才是。”

    季繁霜到死也没动步寒英一根手指,可她的传人对此意难平,时隔多年也要让他给她陪葬才罢休。

    昭衍去年二月出山,六月复归,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乃是声名鹊起的白道七秀之首,他遇见过哪些敌人、结交过哪些朋友,连王成骄都能细数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封信上,脑子里一阵嗡鸣,旋即回想起当日醉仙楼共议时,谢安歌指着江天养鼻子骂出来的字字句句。

    可不对啊,江平潮是什么性子,栖凰山大劫后他也有所耳闻,至于江烟萝……

    王成骄猛地瞪大了眼睛。

    白知微步履蹒跚地走在小径上,阴沉多日的天穹终现太阳,阳光并不温暖,却刺眼极了,她只抬头看了一会儿就落下泪来。

    王成骄命朱长老携物证快马加鞭赶回中原,自己忙着去捉拿剩下的五个奸细,好为接下来的驻防硬仗做准备,她想要做的、能够做的,今日俱已做到了。

    手脚一阵阵发软,她毕竟不复当年了,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院门,正要坐下缓一缓,忽然嗅到了一股不该有的血腥味。

    “谁?”

    此刻天色已晚,院里没有点灯,白知微背靠着木门却无力推开,甚至看不清眼前人的身影,只有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向自己靠近。

    直至,来到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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