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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脸色一白:“师——”

    这一声呼唤刚出口,她只听得劲风突起,方咏雩身形一晃便欺至谢安歌身边,伸手点其昏睡穴,后者本欲闪躲,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被他指力一催便软倒下去,穆清连忙将师父接住,又惊又怒地看着方咏雩。

    “谢掌门若是死在这里,不就遂了萧正则的意?”方咏雩收手退后,“穆女侠,我记得你轻功不错,若是带着令师下崖,做得到么?”

    穆清微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扭头看向尹湄。

    方越曾对她说过,翠云山遇袭那夜,尹湄是假扮自己才骗过了岗哨,此女不仅刀法高绝,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尹湄盯着谢安歌的脸看了一会儿,对方咏雩点了下头。

    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倒是无甚异议。眼下葫芦山里的人手大致可被分为三派,即王鼎带来的丐帮弟子、刘一手率领的方门旧部精英以及听命于方咏雩的补天宗杀手,只要这厢意见达成一致,那边很快就能动作起来,还剩不到二十个时辰,拼一把并无不可。

    众人敲定对策,立即准备去了。

    骆冰雁最会察言观色,又有一颗玲珑心,她故意慢走几步,问方咏雩道:“方宗主,你费心竭力找出这条路来,自己却不打算走?”

    “我为什么要走?”方咏雩神色冷漠,“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骆冰雁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也淡了,轻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方咏雩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脚步微顿又继续向前,很快远离了骆冰雁。

    他身心俱疲,回了道观便找了个空房间歇下,众人也不来打扰,各自做自己的事。方咏雩一觉从后晌睡到了暮色西沉,醒来时有些头昏脑涨,料是昨晚在悬崖峭壁上受了凉,好在他的修为今非昔比,盘膝运功三个大周天,侵入体内的风邪寒气就被截天阴劲炼化,头顶白烟升起,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正当方咏雩收功之际,心口处突兀传来一股灼烧剧痛,似有一把烈火在心脉间燃起,他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中断行气,反手一指点在天池穴上,这才好受了些。

    周绛云留在他体内的这道极阳真气,果然厉害非常。

    方咏雩不是没有试过运功化解,可他的境界不如周绛云,一身内力也是通过阴阳逆转的捷径练就而成,若凭一己之力强行中和,只会受到更加严重的反噬,而有了这股极阳真气盘踞心脉,他想在百日之内再有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与之相对,周绛云虽然负伤而去,但不是毫无翻盘余地,他的这位好师尊八成还在附近窥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嘴角扯开一个冷笑,方咏雩忽听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用脏衣服盖住血迹,披上一件半旧道袍去开门,见是展煜、刘一手和方越三人齐至,眉头微微一皱。

    “有事?”他不冷不热地问道。

    三人都闻见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刘一手刚要开口询问,被展煜不着痕迹地撞了下腰侧,只听他道:“你醒了就好,我来给你送些吃的。”

    说话间,展煜将手里端着的面碗往前一递,方咏雩伸手接了,却没有请三人进屋的意思,道了声谢就准备关门。

    面对方咏雩,方越心里终是芥蒂难消,见他态度如此冷漠,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若非顾及展煜在场,只怕怒火难压。

    展煜暗叹一口气,道:“咏雩,眼下没有外人在场,你无需避嫌。”

    方咏雩看了方越和刘一手两眼,道:“无论如何,我已经是补天宗的新任宗主了,你们跟我走得近,没什么好处。”

    这话算是一句忠告,刘一手眼眶微红,方越也无言以对,却听展煜笑道:“一碗汤面而已,权当酬谢你不辞辛劳为众人找到后路,还是说我的手艺退步许多,你吃不惯了?”

    方咏雩语塞,端着碗筷回屋坐在桌旁,一言不发地吃起面来。

    展煜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地上那件脏衣服,他没有作声,拉着刘一手和方越围桌坐下,趁方咏雩埋头吃面,他闲聊一般把下午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葫芦山里这百来号人,并非个个都有一身好轻功,能走登仙崖那条险道的人不过十之二三,但在这个时候,没有哪个目光短浅的会怨天尤人,能搭把手的都去了悬崖帮忙,剩下的人分布各处,提防有探子摸上山来。

    方咏雩一边吃面一边听,心里对众人动向都有了数,随即将碗筷一搁,问道:“还有事?”

    这回是刘一手开口道:“少主,你有几分把握能战胜萧正则?”

    方咏雩坦言道:“没打过,交上手了才见分晓。”

    “那要是……”刘一手神情紧张地道,“我、我留下助你!”

    “打架靠的是人多,这话虽不假,但得看对手是谁。”方咏雩淡淡道,“你们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全力突围,能多几个人冲杀出去也是好的。”

    方越冷不丁说道:“你要是输了,下场只有死。”

    这话口气凶恶,细听却有些微关切之意,方咏雩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小玉还好吗?”

    方越放在腿上的手用力攥紧,道:“他年纪虽小,但也能独当一面,我让他留在湖州城,你……还欠他一个交代。”

    方咏雩静默片刻,叹道:“大长老去了,他应当恨我的。”

    “我只问你一件事,”方越沉声道,“巡山堂的严达,是什么时候勾结上补天宗的?”

    方咏雩不答反问:“你还记得木大娘吗?”

    方越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木大娘是谁,她有个哑巴儿子叫阿木,母子俩多年前逃难至翠云山,木大娘在厨下做活儿,阿木却有一身练武的好筋骨,曾在演武堂当教头,一力降十会,六年前被方怀远调去栖凰山做了守山人,从此再没回来。

    “记得,她是阿木的娘,去年四月下旬就失踪了。”方越仔细回想了一阵,“木大娘说是为阿木相看了一个媳妇,那姑娘不是门派中人,我们就没多问,结果她一去不回,巡山堂派人——”

    说到此处,方越的声音陡然顿住,整张脸都变得铁青!

    “去年六月,阿木为人胁迫,杀害了巡按御史唐荣,嫁祸于刘叔,使听雨阁以查案为借口封锁了栖凰山。”方咏雩面露冷意,“等我进了补天宗,才知道了全部真相。”

    木家母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巡山堂的严堂主可不是,他早就被补天宗收买,摸准木大娘的心思设套将她骗下山去,本想抓个活的,没想到木大娘性子烈,脖颈直接撞在了他的刀上,当场气绝身亡,这狗贼唯有毁尸灭迹,匆匆取了只老银耳环给补天宗交差,可怜阿木是为救母才背叛了方怀远,却不知母亲早已不在了。

    “姓严的执掌后山巡防十几年,有他做内应,你们能守住翠云山一年,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方咏雩神情冰冷,“补天宗不急着动这枚暗棋,是要利用翠云山激化白道内斗,你们拖得越久,补天宗得利越大。”

    其余的话不必明说,方越已是明白了,可当他想到方善水的音容笑貌,心中那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方咏雩说出隐情并非是要讨谁的原谅,当下不再看他,对展煜道:“大师兄,你将平潮兄葬在哪里?”

    展煜本是为了缓和他们的关系,没想到气氛更僵,更不料方咏雩会有此一问,忍不住细看小师弟的神色,只见一片平静无波,与月前临州相会时大不相同。

    他道:“我带你去。”

    方咏雩不是空着手去的,他从老观主的房间里抱出一把琴,这琴显然有些年头了,好在保存妥当,尚可弹奏。

    他们去了西坡,在江平潮的墓前驻足,展煜三人原以为方咏雩有话要对这座坟茔说,孰料他直接盘腿坐下,将琴置于膝上。

    当年方咏雩体弱多病,只好弃武从文,他聪颖早慧,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当初方江两家交好时,他还教过江烟萝抚琴,江平潮偶尔在旁听着……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这两年来,方咏雩的手拿惯了兵刃,再碰到琴弦时竟有些生疏,原本烂熟于心的谱子也记不大清了,索性摒弃杂念,左手拨弦,右手取音,随心弹奏起来。

    刘一手不通声乐,展煜和方越却是略懂的,本想着方咏雩要弹送魂哀乐,哪知这琴声如水,时而舒缓,时而激荡,一如海上潮来潮去,令人听了不觉悲怆,反倒生出一股宁静之感。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注)

    此曲不为送魂,惟愿离人安息。

    半盏茶后,一曲终了,方咏雩双手按弦止住余音,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新坟,缓缓道:“平潮兄,一路走好。”

    四下里一阵无言,过了许久才听方咏雩道:“师兄,你当日劝我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但有些路是真没办法回头,我也没有后悔……你们回去,我再留会儿。”

    他说到一半时顿了片刻,明显是将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展煜欲言又止,终究不好再说什么,带着刘一手和方越转身离开。

    琴声在他们背后再度响起,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方咏雩仍未停弦。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伴随着酒香。

    “真的不把话说出口吗?”这人轻声道,“以后或许再无机会了。”

    方咏雩弄弦愈急,头也不抬地道:“我可不想让你听了笑话。”

    “你怎知我会笑话你?”

    “因为你是个混账玩意儿,昭衍。”

    耳畔传来笑声,身后随即传来热意,昭衍将酒壶放在地上,盘膝与方咏雩抵背而坐,他不看坟茔,眼中只有昏暗天光。

    “倒也没错。”他道,“弹完这曲换个地方,别扰了平潮兄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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