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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烧,却听谷道那边突兀传出了几声惨叫,刺得人耳疼胆战。
展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拦下穆清和四名同伴,回头看向谷道,只见骆冰雁与那位掌门人去而复返,身上不仅多出了数道血痕,伤处还在迅速溃烂,瞧着像是雨点,既诡异又骇人。
他惊道:“怎么回事?”
骆冰雁白着脸道:“姑射仙在那边!”
雨势虽然小了,但还没有彻底停歇,他们一行五人全力杀出谷道时,迎头遇上了一蓬雨水也不以为意,可这“雨”沾身无恙,过了几息才开始皮黑肉烂,方知是中了埋伏,即将踏入的河流里倏地冲出数条人影,走在最前面那个人立即身首异处,其余两人也在片刻间惨遭杀害,只有骆冰雁二人仗着武功高强、身法灵活,硬顶着毒水沾身冲了回来。
她话音刚落,一阵清悦的笑声就响了起来,所有人的心都被狠狠揪了一下。
前后两边的脚步声几乎同时到达,从山谷另一端疾步赶来的是一队不下两百人的地支暗卫,他们甫一靠近便摆开阵势,杀气凛然,有如狼群,而在谷道之中,数条身影纵跃飞出,当先一人白衣若雪,美若仙子下凡尘,不是江烟萝又是何人?
与这边的两百人相比,江烟萝领着的十个暗卫委实微不足道,可他们身上都挂着装满毒水的竹筒,这毒水连顽石土块都能腐蚀,何况是血肉之躯,骆冰雁二人虽侥幸逃出了陷阱,但身上沾了毒水的地方正在溃烂起泡,痛得钻心刺骨。
诚如展煜所料,深谷两端都有伏兵,一边是两百名精锐高手,一边则是陆无归、江烟萝布设好的陷阱,无论哪边交起手来,另一边都会立即赶来夹击包抄,就算他们侥幸逃出了谷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出口附近,可谓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陆长老,你抓住了谢安歌,实乃大功一件,我当为你向阁主请赏!”
江烟萝轻盈如絮般落在地上,看见陆无归正为谢安歌施救,目光一扫伤处位置,从袖里取出个小药瓶丢了过去,指点道:“这一剑应是捅在了脾脏边上,险之又险,好在你及时封住了她上身大穴,现将此药丸喂她一粒,可保人活着被送到阁主面前。”
萧正则虽不曾亲口答应陆无归的换命之约,但江烟萝心知谢安歌是飞星案的重要人证,萧正则不会轻易让她死去,自己成事在即,犯不着在这节骨眼上为一点蝇头小利戳他肺管子,故而这一瓶当真只是伤药,若还掺杂其他,只怕这半条命已没了的老道姑是真要去见三清了。
陆无归拨开塞子,人参的味道便逸散出来,他知道这是吊命的好东西,当下给谢安歌喂了一粒,口中不忘道:“多谢仙子解囊相助。”
“你我如今也算同僚,何必这般客气?”江烟萝笑靥如花,旋即目光扫过展煜,不无惋惜地道,“展大侠,你竟还活着呢。”
当初方、江两家联姻结好,江烟萝既是师母江夫人的亲侄女,又是师弟方咏雩的表妹兼未婚妻,展煜对江烟萝也算得上颇多关照,不想风云易变人事全非,如今他再看江烟萝,眼中只有杀意。
展煜冷冷道:“我尚在人世,你很失望?”
“你没死,穆姐姐也还活着,果真是情缘深厚,可怜我那哥哥一腔痴心付诸东流,孤零零下了黄泉。”江烟萝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穆清,“穆姐姐,我是真想让你做我嫂嫂的。”
穆清眼眶微红,咬牙道:“江烟萝,我且问你——煜哥在阴风林惨遭白凌波暗算,是否与你有关?”
江烟萝“啊”了一声,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也隐瞒的,她爽快地承认道:“展大侠智勇双全,又是你的心上人,我于公于私都得先行将他废去,可惜白凌波是只绣花枕头,即便得了我的药,也不过击穿了他一对膝盖骨……罢了,我本就不急着杀他,死人只会成为活人心里的绝响,我想让他活生生地烂给你看,你便知道我哥哥有多好了。”
她笑容清浅,语气也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比腐肉蚀骨的毒水更让人不寒而栗。
穆清脸色惨白,握剑的手青筋毕露,却听展煜道:“江烟萝,你固然机关算尽,但人心非死棋,莲出淤泥而不染,所谓人性善恶,不是你能一手拿捏的。”
“我知道呀,早在栖凰山大变之前,我就明白有些人的心真如石头一样,冥顽不灵。”江烟萝摸着手上的鱼鹰指环,“不仅是我哥哥,还有我的亲姑母。细算起来,姑母她嫁给方怀远不过十年,江家却是生她养她几十年,就为了你们这帮外人,她辜负了我爹的好意,偏要赶回去找死,我给过她机会,可她连我递过去的一杯水都存疑,我只好遂了她的意,让她死在欲救之人的手里,教哥哥好好看一看她的下场,可惜……他还是重蹈覆辙了,不图名利不计前程,甚至连可笑的情爱也不去追求,白白赔上了所有,当真愚不可及。”
“你住口!”
穆清身形一晃,长剑急刺江烟萝咽喉,江烟萝将身后仰,飞起一脚踢她手腕,同时十指连弹,藏在掌心的数枚银针无声飞出,射向展煜面门,被他挥剑挡下,足尖点地一掠,赶到穆清身边,双剑齐攻江烟萝。
三人甫一开打,两百余地支暗卫也随之动手,只见毒水喷洒如雨,骆冰雁先已吃过苦头,连忙挥出金珠白练荡开水雾,其余五人战至一处,以五行小阵对八方大阵,仗着高强武功招架四面敌手,但双方力量悬殊,过了一时必露败相。
展煜心知唯一脱身之法只有擒贼先擒王,偏偏江烟萝浑身是毒,实不可贸然近身,他与穆清对视一眼,两条身影左右斜飞,一个横剑削向江烟萝脖颈,一个斜剑劈她腿脚,上下两道剑光同时及身,竟是丝毫不差,不料江烟萝双手齐出,两根晶莹剔透的丝线缠上两柄利剑,她折身一转,丝线将两把剑拽到一处,展煜和穆清虽惊不乱,当即变招刺她后心。
“你们倒是默契无间。”
江烟萝看出两人剑法同流,施展开来互攻互守,倘要尽快将之制服,非得分开他们不可,于是扯紧丝线腾身上跃,不等双剑挣开桎梏,她已落至两人身后,丝线从他们肩上勒过,剑刃也被迫翻转,展煜和穆清脚下相错,眨眼间互换了位置,双剑交叉如剪刀,锋芒一张疾逼而去,却见江烟萝双手急转,丝线再度将两道剑刃扭成一股,同时脚下不退反进,猛地将头一偏,藏在发丝间的一把牛毛细针就向穆清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大惊之下,穆清只得松手弃剑,矮身闪躲飞针,展煜亦侧身一让,手臂劲力猛震,缠在上面的丝线终于被锐气割断,穆清趁机接回长剑,配合展煜挺身疾冲,双剑齐出,凌厉逼向江烟萝身上数道要穴,人迎、肩井、膻中、气海……无论上肢下肢,不管前胸后背,只要是穴道所在,便是剑之所及。
江烟萝还是头一回领教这样无孔不入的剑招,这两人仿佛融合成了一个人,两把剑又似分化千百剑,她身上有多少穴道,在他们眼里就有多少破绽,一时招架不及竟被刺中了足三里穴,下肢骤然一麻,上身也迟滞了片刻。见状,穆清捉隙挺剑刺向她胸膛,眼看就要得手,哪知那诡异至极的丝线这回竟从江烟萝口中吐射出来,皓白贝齿咬住丝线一端,另一端绕开剑锋缠在了穆清手腕上,略一转头便将她扯到面前,恰好挡住了展煜攻向心俞穴的一剑。
展煜脸色急变,剑刃堪堪从穆清腰侧偏过,江烟萝趁机腾出左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剑。这厢穆清断线脱身,展煜又受江烟萝所制,她吃准他们不会对彼此下狠手,以鬼魅身手让两人手忙脚乱,待时机成熟便抓住破绽将二人拆分开来,旋身一跃扑向穆清。
“穆姐姐,我哥哥既然死了,你就下去陪他吧!”
她眼神一冷,右手五指成爪插向穆清心口,后者唯有横剑挡在胸前,江烟萝顺势收手锁剑,左手疾出无影,直取穆清双眼!
“砰——”就在此时,混战的人群里突兀响起一声爆响,弹丸破空应声即至,江烟萝听得动静不对,只能斜身飞出,那霹雳弹打在她原先站着的地方,登时炸开了黑烟红火,穆清趁机回身向后扑去,身上多处着火,在泥水中滚了几圈才熄灭,背后传来阵阵灼烧感,脏腑也隐隐作痛,吐出淤血才觉得好受些。
相比穆清,江烟萝伤得还要重些,那枚霹雳弹本就是冲着她身上去的,发出之前毫无征兆,速度更是快若闪电,以她的轻功都没能及时躲避开来,可见出手之人是何等厉害。这一枚霹雳弹贴着江烟萝的腿炸开,她虽运功抵住了火浪,右脚仍是被炸得血肉焦糊,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忽听人群发出惊呼声,有个人掠至江烟萝身边,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拽了起来。
陆无归凑在她耳边道:“仙子,我这手可不稳,你别动啊。”
江烟萝感觉到脖颈传来阵阵刺痛,陆无归不仅掐住了她的命脉,还在掌心里藏了一片薄薄的柳叶刀,她身上的确有许多毒物,随便放出一只都足够这老乌龟喝一壶,但以陆无归的武功和手段,他只要在死前轻轻一划,就能割开她的喉咙。
“陆、无、归!”江烟萝一字一顿地道,“你想找死么?”
“我不想,怕得很呢,仙子你千万别吓唬我。”陆无归扯起嘴角,目光扫过朝这边逼近的众多暗卫,“你们也都让开些,莫惊着我的心肝儿,骇得我手抖。”
这厢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展煜纵身扑到穆清身边,见她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转头一看,只见双目紧闭的谢安歌已不知何时被送到了骆冰雁手里,金珠白练如盘龙一样守着她,其余五人都受伤不轻,好在还能站着。
江烟萝看到这一幕,冷笑道:“你想放他们走?陆无归,你出卖了那么多人,差点把膝盖给跪碎,这才得来一个换命之约,应当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就算这些人逃出了山谷,他们能活着回去吗?痴心妄想!”
“是啊,你说得对。”陆无归叹道,“想不到我聪明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要做蠢事,这可真是……赔得我都蚀老本了。”
说罢,他用力一踹江烟萝右腿膝弯,那里本就被霹雳弹炸伤,这一脚下去骨头立断,江烟萝身体一趔趄,脖颈仍被他扼住,整个人几乎挂在了陆无归身上。
“我……这辈子,最讨厌人动我的腿。”
忍下剧痛,江烟萝手指微颤,却见陆无归将左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倏地摊开,里面赫然还有一颗霹雳弹。
“都说了,千万别吓着我。”陆无归对她道,“放他们出去!”
周遭一片死寂,众暗卫都神色紧张地盯着江烟萝,就连展煜和穆清等人也是满脸惊疑不定,谁都不知道这老乌龟究竟吃错了什么药,或是还有什么诡计。
半晌,察觉到陆无归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愈发用劲,柳叶刀也要切破皮肉,江烟萝的脸色变了又变,终是抬手一挥,道:“让开路!”
姑射仙亲口下令,暗卫们不敢迟疑,只得散开阵势让出谷道,陆无归转头对展煜道:“还不快走?”
展煜握紧了剑,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老爷我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萧阁主还用得着我呢,等你们一走,我立即向仙子赔罪,再倾尽全力将功补过,来日要是狭路相逢,可就没有今日这般好事了。”陆无归将目光转向穆清,“你们出谷之后,是死是活我都管不着了,但有一件事,望你能答应我。”
穆清问道:“什么事?”
“倘若你们有幸逃出生天,等你师父醒了,她、她要是问起我,你就替我说一句……”
陆无归的声音突然顿住,他本想说一声“对不起”,却觉得自己也挺委屈,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那颗干瘪的红豆子就藏在他贴身衣袋里,硌得心口疼。
片刻后,他道:“那颗空心骰子的确是一文不值——仅此一句,你要记好。”
没来由的,穆清呼吸一滞,随即脚下一轻,展煜已带着她向谷道掠去,骆冰雁抱起谢安歌紧随其后,剩下五人也各自展开身法,飞一般冲出重围,眨眼间就消失在重岩之中。
暗卫们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江烟萝哑声道:“你想好怎么赔罪了么?”
陆无归收回目光,咧嘴一笑:“那当然是——”
话未尽,他突觉右耳一疼,竟有一条通体血红的百足蜈蚣不知何时悄然爬到了身上,倏地钻进了耳洞里,这毒虫入耳穿脑,奇痒剧痛足以令人生不如死,陆无归霎时就目眩耳鸣,右手立即捉刀割向江烟萝喉咙,左手翻腕向下,霹雳弹朝地面砸去!
江烟萝忍到现在动手,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见她在关键时刻将头狠狠后仰撞向陆无归下颌,柳叶刀才在脖子上开了道血口就被她伸手挡住,同时有数道丝线从左袖里垂落,蜘蛛网般勾住了将要落地的霹雳弹。
纵使下盘无力,江烟萝的出手依然迅捷如风,陆无归这回占不到偷袭的便宜,那些柔若无物的丝线便可轻易化去附着在霹雳弹上的劲力,随着江烟萝折腰转身,弹丸便被抛向陆无归。
陆无归正受着耳中蜈蚣的折磨,冷不丁见到霹雳弹射来,忍痛推出双手,试图以柔和内劲将弹丸“粘”在掌心,眼角余光瞥见上下左右寒光齐闪,却是江烟萝纵身向前扑去,反手向他甩出了一把连针丝线。
“噗嗤噗嗤”数声连响,针入骨,线穿肉,陆无归整个人都被“缝”在了身后那面石壁上,血雾喷溅之时,霹雳弹也在他掌心炸开,刹那间山石崩裂,四溅的烟水里飞出了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断掌。
“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江烟萝虽是跌坐在地,但一身威势有增无减,听她冷喝一声,被这惨状震慑住的暗卫们方才如梦初醒,纷纷施展轻功朝谷道追去,可惜为时已晚,当他们追至河边,流水中断前路,脚印和血迹也自此消失。
沿河追赶了一阵,同时派出水性好手下河搜寻,只找到了几片残破衣衫,展煜当时之所以在两条路里选择了这边,看中的便是河流能为他们这帮亡命人掩藏行踪。
痴人梦里逐流水,流水无情向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