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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好几筛子萝卜干,今年的萝卜长得又肥又好,她可以留下一小瓮,剩下的全卖给东方酒楼,赚个十两银子一定不成问题。
她的勤劳俭省,已经为他们在利富钱庄,存了近四千两银子,有这笔钱,他们可以开一间葯铺,买一个屋舍,让妹妹们有一个家。
可是,真的可以吗?这样一来,她势必要放下仇恨,不追究、不再提起爹爹的冤枉她可以容许自己不孝吗?
弯下腰,她在地上捡起一根棒子,在沙地上横横竖竖描了好多笔,纷、扰、乱,她的心打上千千万万个结。
“予蓝,你在哪里?”
他摸索着从茅屋里走出。
“我在这里。”
叹口气,她站起身迎向他。
“你照葯单帮我抓三副葯。”
他拿起纸递给她。
她拿起葯单瞧瞧,说实话,他的字大概只有她看得懂,但对一个眼盲的人,批评他的字有失厚道。
“桂枝、茯苓、牡丹皮、桃仁、赤芍葯这葯,我上次帮你抓
饼。”
“嗯,这是活血化瘀的葯方,我想等脑中的血块消除,说不定我又能看见。”
“真的吗?你上次吃了感觉怎样?”
她抓了他的葯方急问。
“还不错,这回我又添了几味新葯材,再试试。”
“太棒了,我马上就去抓葯。”
转个身,她快步往后门方向跑。
“不要急,慢慢来。”
“怎么能慢?我等不及要你见到我呢。”正说着,她的人跟着声音远离。
踱回屋内,他拿起毛笔,在纸上轻描几笔,想将心目中的予蓝画出,她长什么样子呢?该有双黛眉吧!她的眼睛是单凤眼,还是杏眼呢?不管怎样,他相信她有一双会讲话的眼睛。
脚步声由远而近,他停下手中毛笔,侧耳倾听,脚步声在门外犹豫。
他耐心等待来人表明身份,不急不催。
“或浅。”
好半晌,来人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心情忐忑不安。他看着或浅,想找来最安全的话题开头,没想到,最后只能轻唤他的名字。
“是爹?”
每逢过年,予蓝会扶他到大厅,向父亲贺岁,这也是见爹的唯一机会,没想到,今天爹会亲自上这里来。
“是我,我们有大半年没见面了,这几个月我人在苏州,一回家突然觉得家里好陌生。”
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和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神似,要不是那场意外夺去他的眼睛,他也可以为他担起一部分家业。
“爹爹辛劳,或浅无能为爹分忧,是我不孝。”
“这怎能怪你。”仰头看看四周,苏永说:“我没想到这里这么破旧。”
这是他第一次踏人儿子的住处,当初他让玉娘作主一切,玉娘说或浅喜欢清静、不喜被打搅,所以安排他住进这里,当时他没异议,今日一见,满腹愧疚油然而生,对儿子、对淑娘,他亏欠太多。
“还好,予蓝把这里整理的很舒适。”笑笑,他早适应平实的生活。
“予蓝是服侍你的丫头?”
苏永问。
“打从十岁进苏府,予蓝已经照顾我九年。”九年来,她对他比亲人还认真。
“宜娘说,她是个知书达理、懂得进退的好女孩。”他一直环着安全话题绕。
“是。”
说到予蓝,他笑开。
“听说,你大开后门,帮人治病?”乍闻苏神医的名号在坊间流传,他不晓得儿子是怎么办到的。
“爹认为不妥?”
或浅反问。
“不,我只是怀疑,你怎会懂得医理。”
他简单将这些年的学医经验向父亲报告,听得苏永满心骄傲,不愧是他的儿子,失去一双眼睛并未让或浅成了废人,虽然他直觉认定,行医并不能带来财富,但财富他花下大半辈子,累积得够多了
“这次回来,我帮采欣订下亲事,准备等她行完婚礼,再走一趟北京。”
“采欣也二十岁了,是该完成终身大事。”
“她脾气不好,知道的人家谁敢上门提亲,这回我在苏州结识程员外,好不容易才说成这门亲,但愿不要中途生变才好,唉都是让她娘给宠坏的。”苏永摇头叹息。
“爹,您宽心!采欣年纪渐长,脾气总会收敛些,再过几年,为人母,再坏的脾气都会让孩子给磨平。”
儿子彬彬有礼的斯文态度,不愠不火的口气,着实让人欢快,这孩子唉“你娘把你教得真好。”
“娘她到死,都没怨过爹。娘她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在爹心中可有娘的存在?娘的夜夜相思有意义吗?
“我对不起你娘,她是个好女人。”话出,浓浓的罪恶感翻覆他的心思。
“你对她只有对不起三个字?”他的口气没有怒焰,平平淡淡,听不出太多感情,也听不到不平。
“年轻时自比风流,对女人,我有太多贪心,但面对淑娘的贞德,我不免有罪恶感,再加上玉娘的盛气凌人、骄恣蛮横,她常给你娘委屈受,我以为送走她是最好的安排,没想到会发生那场大火。”
他后悔过,却没勇气面对自己的错误。
“那场火结束了娘的漫漫苦痛。”
“那场火却日夜折磨我的良心,很多时候,我不敢看你,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自己是刽子手。以前,我让你独自生活在庄园,不闻不问;你回家后,我用忙碌来忘记你,我一直以为对我,你会有诸多怨恨,告诉我实话,你恨我吗?”
他没想过自己会对儿子说实话,这些心里话,他原是打算带人坟墓的。
“爹,你觉得娘是个会怀恨的女人吗?”或浅问。
“她不是,她温柔体贴、温婉和顺,处处替别人想,事情的发展不对了,她只会检讨自己。”
他还记得送走他们母子那夜,她没愤没怒,只淡淡问一声我做错了什么,告诉我,我改好吗那口气,和儿子好像。
“我是娘的儿子。”这六个字已经明白表明他的立场。“感情这种事没有道理可言,谁对谁错谁能评?”
“就算你不恨,我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我忽略你太多年,告诉爹,我现在开始补偿,还来得及吗?”他眼底有着期待和焦忧,害怕听出一个坏答案。
“爹,我的生命是你给予的,你对我并没有不好,不用对我说抱歉。”
多年疏忽,他没想过儿子会宽宏大量,心大喜,拉着他就要往外走去,他要弥补起这几年的错误。
“走,跟爹到前面去,我让玉娘帮你重新安排住处,再帮你多找几个婢女,等办过采欣的婚事,接下来就要办你的婚事。”
“爹,我不想搬到前屋,住在这里很舒服也很习惯,另外,想跟你谈谈我的婚事。”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我真糊涂,你成天足不出户,怎么会有喜欢的姑娘,没关系,这事情包在爹的身上。”这点,他一定要为儿子办到。
“不!爹,我的确有喜欢的姑娘,我想娶予蓝为妻。”他开门见山。
“予蓝?那个服侍你的丫头?怎么可以,就算你眼睛看不见,想我苏家的财势,要帮你找个登得上台面的妻子,还不是件难事。”他一口反对。
“爹,我心有所属,请爹成全。”他坚持。
“不行,这事我绝不答应,传出去,我的颜面要放在哪里?”
“除了予蓝,别的姑娘,我不愿意耽误。”
“你”看见儿子脸上的固执,苏永缓和口气。“好吧!让我再想想,等我忙过采欣的婚事,我们再谈;不过,你不想搬到前头去,至少让我把这房子整修整修。整修期间,你先搬到湘园去住,好不好?”
“房子的事不急,等采欣的婚事忙完再来弄。”父亲让了步,他也不再固执,总要给爹爹时间多想想。
“以后有空,多绕到前面看看爹,好吗?”
“我会。”
“服侍你的丫头跑到哪里去?”
“她上街帮我买东西。”
“等她回来,让她到前头找我,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这话代表,爹爹有心接纳她?或浅心喜,没多想便应了声好。他欢欢快喜送走爹,坐在桌前,又开始胡乱绘起予蓝的画像。
看过几位病人后,他坐在檐下,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萝卜清香。
予蓝又在晒萝卜干了,她总是闲不下来,善用着每分每秒,帮他累积更多财富,想来她和爹爹是属同一类人,仁济葯铺要是由她来经营,大概不会比爹差。
突然一阵头痛袭来,他扶着额头,静静忍受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头痛的次数频繁,他不确定是好消息或坏消息,所以并没告诉予蓝,怕她为自己担心。
痛一阵比一阵更强烈,似要将他的脑壳分裂开,几次忍不住要呼出声,却在想起予蓝时,硬生咬牙咽人。
好不容易,一刻钟后,疼痛渐渐缓和,用袖子拭去满额汗珠,大大喘口气,他抬头望向予蓝。
予蓝
他眯了眯眼睛,再睁开,不敢置信。
睁眼、闭眼、睁眼、再闭眼同样的动作,他反复过几十次。
久违的光线仍照进眼睛、那抹婀娜的纤纤背影仍存在眼底
他看见了!他再度看见这个世界了!他欣喜的不能自己。
强忍住满心激狂,他对着她的背影轻唤:“予蓝”
“嗯?再一会儿就好。”背对着他,她微笑着。他一定又要叨念她在太阳下晒久了,会变成黑泥炭。
往前跨一步、再一步,他的心如雷狂击。他看见她了!
“予蓝,你穿着蓝色对襟袄,对不对?”
“哈!你太厉害了,连这个你都能猜中”话没说完,想起什么似的,拉在唇角的笑容敛起,她缓缓回身站起,凝重的眼神看他。“你是不是”
“不要皱眉,你那么漂亮,皱眉会变丑的。”
“你看到我了?你真的看到我了?天啊你真的看到我了!”她说着说着,眼泪滚下来,一颗一颗、一串一串
“我看见你,会让你这么伤心?是不是自惭形秽?”他开玩笑。
紧抱住他,她的头在他怀里钻。
“谢谢天,谢谢地,谢谢所有神灵,你是好人,天本该怜你、爱你,你的心慈、你的性善,本该有这种对待,这才公平,这才是公平啊!”“予蓝。”圈住她,怀里这个小小的身体,支持了他多少年,看到她,他的心落实。
捧起她的脸,他细细看住她的五官。
“你的眼睛很清澈,你的鼻子小巧温润,你的唇红如菱,你有一张美丽的容颜。予蓝,你没让我失望。”
“以前我常在你的瞳仁里寻找自己的身影,但是你对不了焦,我的影子总是模糊一片,现在,我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在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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