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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告知祭酒了。”白丕吧唧着嘴,一边走一边打量起姒白茅,“看样子,那巨子之位,怕是有九成落入你囊中了?”

    姒白茅微微一笑,抬手比道:“十成。”

    “嚯!”白丕咧嘴笑道,“那另两样东西呢?”

    “那要看你们祭酒了。”姒白茅抬头舒了口气道,“听闻他最喜欢看人在重压之中的样子,我倒很好奇他现在的样子了。”

    ……

    司业院舍门前,檀缨驻足良久。

    刚刚所做的实例虽然有限,但也足以证明,自己所学的那一套肯定是成立的。

    阅卷的没错,题也没错,错的是物理,范伢的物理。

    便如吴孰子确立数学体系一样,这个世界的唯一成体系的物理之说,正出自于范伢之手,尽书于那本《墨学物典》中。

    对檀缨而言,这一路都是范伢鼎力相助才走过来的,如师如父四个字当之无愧。

    即便学说相冲,也该等奉天指路过去,挑个合适的时机私下讨论,谁有问题谁自行修正,犯不上对驳大堂。

    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或许并没有多少喘息的时间了。

    黄洱鬼鬼祟祟几番打探,姒白茅将指路再三提前,那指路清谈,想是要直戳此事。

    檀缨若出面,将不得不争锋。

    若不出面,则自认物学理短,无言以对,败唯物之名。

    可即便如此,檀缨还是不打算出面了。

    此番前来,也正是请示这件事的,毕竟祭酒不知所踪。

    你说你个韩荪,这种时候溜溜达达搞得跟个白丕一样,倒是白丕忙来忙去指挥大局。

    檀缨心下正骂着,肩头却又一沉。

    扭头一看,身侧压他肩的人,不是韩荪又是谁。

    只是半日不见,他似乎老了许多啊。

    檀缨不禁问道:“祭酒,可有昭关难度?”

    韩荪闻言一愣,继而一惊,再是一丧,只摸着自己的鬓角道:“我已如伍子胥,一夜白头?”

    檀缨很知心地劝慰道:“这不还没过夜呢么,明晨才会白的。”

    “你这嘴可真甜。”韩荪一笑,抬手便叩下了门,“为了我这一头黑发,可得在入夜前度那韶关了。”

    片刻后。

    檀缨与韩荪,已席地坐在茶室的方桌前,一左一右在范伢两侧。

    而范画时也依旧无语,只默默为二人斟茶。

    檀缨轻抿一口,不能说这茶淡如水,只能说这根本就是水……

    泡了多少轮了这是?时儿歇会吧。

    看样子,司业这一天也是愁的不轻啊。

    再看看自己,再看看韩荪。

    三位愁人鼎立于此,各自喝着闷茶,愁恼也便形成了连锁……

    没法呆了,这地方一息也不能不呆了……

    正当檀缨耐不住,要提出回避清谈请求的时候。

    刚刚放下杯子的范伢,却先开口了:

    “檀缨,我大约知道你的问题。

    “这其实根本不是个问题。

    “理高于物,道浓于情。

    “若奉两难,依道而行。

    “仅此而已。”

    檀缨闻言一肃,继而神思尽开。

    依道而行,知行合一。

    是啊,庞师不是早就教我过了。

    范伢不是吴孰子,他是范子,最喜欢听到学生反驳自己的那位老师。

    此时若退,失的不是脸,是道。

    辱的不是我,是范子。

    想至此,檀缨豁然开朗,只颔首行礼:“依道而行,弟子再无愁恼了。”

    范伢就此点头回礼,虽然解了檀缨的愁,他自己脸色却并未好转。

    此时,刚刚放下杯子的韩荪,却开了口:

    “司业,我大约也知道你的问题。

    “这其实根本不是个问题。

    “忠义与己欲,世俗与理想。

    “若奉两难,当问初心。

    “你与我共事多年,说过太多的话,我大多没记下。

    “唯有一句,你每每说时,定是神采飞扬,如这般,你且看我——”

    韩荪说着,抬臂瞪目,学着范伢的样子,像是老马撅腿子一样苍声道:“哦吼!我与那天道,又近了寸分呐!”

    “噗……”范画时没憋住笑了。

    檀缨也忙捂嘴,忍俊不禁。

    范伢坐定一天,此时也终一招破功,红着老脸道:“我那是情难自已,哪有如此浮夸!”

    话罢,随着面上的红潮褪去,范伢再一仰头,面色一舒,似也拨云见日。

    “如此一问初心,我倒也再无愁恼了”

    此时,檀缨也算看懂了。

    当局者迷。

    咱这不是愁恼连环,是接龙开锁啊。

    范伢解我,韩荪解范伢,那么接下来……

    想至此,檀缨也便放下了杯子,顺着队形,满是郑重地与韩荪道:

    “祭酒,我其实……其实完全不知道你的问题!”

    范画时又是一噗:“不知你说什么?”

    “可就该我说了啊……”檀缨忙望向范伢,“司业知道祭酒的愁恼么?”

    “我也不知。”范伢叹道,“我只知道,他的问题既无法依道而行,又难问初心。”

    “如此一说,似是万分苦恼了……”檀缨与韩荪道,“我怕是给不了什么意见,但我能给个解决方法。”

    “不知问题,能有方法?”韩荪问道。

    “有的。”檀缨抬手道,“清谈时,若只凭论说难分胜负,当如何?”

    “众选!”韩荪眼睛一亮,“倒也是个方法。”

    檀缨借势道:“现我三人于此,正是秦地老中青三代,祭酒站在法家与相国的立场,司业站在墨家与工坊的立场,我则站在新生代学士的立场,若我三人有二立场一致,此事或可从众而决。”

    “那你们可想好。”韩荪扬眉与二人道,“天下苍生,千秋万世,秦世兴衰,功过荣辱,你们可要与我一起担了!”

    范伢一愣,檀缨一呆。

    这么严重的?

    韩荪却根本没打算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这一天他已经放过了太多本该担当的人。

    既然你秦室不决,便由我学宫来决了!

    韩荪就此压住二人,扬起袖子问道:

    “司业,檀缨。

    “道始初年,魁首相继七境,各家亦有数位五六境的雄才。

    “而今时今日,六境已极,多家魁首不过五境。

    “这是因为我辈无才么?”

    范伢当即答道:“不然。只因开道愈发艰难,后辈唯有并承前辈之道。”

    “司业这套是老说辞了。”韩荪与檀缨道,“你来些新鲜的。”

    檀缨的确也想过这个问题。

    范伢说的当然不错,也是现世公认的解释。

    但这套解释,完全可以更进一步。

    “或因……道进渐缓,而从道者众?”檀缨问道。

    “对的,说到点子上了。”韩荪连连点头,“依光武之训,如今各国皆大兴学馆,书册刊物数不胜数,便是寻常子弟亦可修学求道,求道、得道者甚有十倍于道始之势,两位不妨设想,如此继续下去,再来个几十年会如何?”

    范伢一滞:“或三境已极?”

    “再大胆些,若届时各家各学,各论各著,随意阅览,随意修学!”韩荪一个甩臂,“那道与杯,为后人并承,并承,再并承,稀释,稀释,再稀释,想到那尽头!”

    “无人得道!”檀缨一个瞪目,,“道……道……道溺于民!”

    “好!无愧为你!”韩荪这便点着桌子道,“既然我等得道者想到了这件事,那么应该如何?”

    “封道于众……禁书于民……只允许少部分人修学求道……”檀缨颤着脑仁道,“如此一来,得道者方能保住地位,只要确保他们尽忠于天子诸侯,也便得来‘长治久安’了。”

    “对的,就是这样。”韩荪追问道,“那少部分人,该是谁?”

    “周天子,八王室为首,已得道者为众。”檀缨喘着粗气道,“只许他们以及他们的后辈求道……永远固化这个阶级,并维持数量。”

    范伢越听越愤,直至击案而起:“汝等贼法止声,弃民是为大逆,便是贼法也不得如此大逆不道!”

    “我当然不敢。”韩荪冷笑道,“但若是周天子的意思呢?”

    “…………”范伢顿时又坐了回去。

    韩荪就此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往桌上一拍。

    “楚、韩、越三国,儒、名、医、道、化物五家,已应此昭,共约来年封道禁书。

    “如姒白茅一样的说客,正奔赴其余诸国各家。

    “若不应,便是与天子在内的众得道者,奉天子的诸国各家为敌。

    “别人都封道禁书,唯独我秦我法,大开学宫学馆,许民众求道,分他们得道的杯。

    “此仇此境,可远比公孙衍合纵天下攻秦要惨烈得多。

    “而我。

    “要在姒白茅走之前。

    “为秦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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