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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到半途,明芝听到一些风声,连忙约束宝生和李阿冬。她也没别的招数,只有日日考察两人武技,用自己当过招的桩子。宝生还好,李阿冬松懈已久,几乎天天鼻青眼肿,挂着这样的招牌,就不太方便去赌。饶是收手还早,他身上带的钱也差不多光了。

    这天明芝把李阿冬叫到自己舱房,直接问及此事。

    李阿冬吓了一跳,知道宝生告密,然而说的确是实情,只消找人一问便能证实,他只好向明芝求饶。

    明芝看着他吱吱唔唔,想到他刚投奔娘姨时是个沉默的少年,听话乖巧,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也能理解。等长大些学着在外头喝酒捧戏子,只要不过头,她视之为少年一时贪玩也懒得管,但赌这件事,却是不能沾。只是她不懂该如何管,无非把赌博的坏处再三重申,希望他能够控制住不要玩大。

    大棒配胡萝卜,她给李阿冬一张支票,正是他在船上输掉的金额,“再有下次,斩手指。”

    总是太闲,才有精力用在别的地方,想到这里明芝有些后悔没放宝生和李阿冬上战场。时常生死一线,才能让他俩意识到多练一日,讲不准便能保住小命。

    明芝心焦,宝生却不以为然。

    在他心里,顶好没有李阿冬也没有卢小南,明芝姐的身边有他就够了。他告状是希望明芝责打李阿冬一顿,打得越重越好,李阿冬这个记仇的小人早晚有天要反。谁知道明芝训是训了,可一记巴掌一把糖。宝生很不满。

    这天明芝在舱里算账,发现过去一个月里所花的钱汇总后金额颇大,一时间抱着双手坐在椅里算开了账:怎么能来钱?

    投资工厂股份,不行!只要轰炸机飞过下几颗蛋,厂房设备就烂了。买房置地,也不行!房子和工厂同样道理,经不起炸。这年头有钱的没钱的都在逃难,哪有人花心思侍弄田地。买股票,更不行!还不如厂房土地,好歹有点东西在手里。她深深叹了口气,在海边开个餐馆也好。然而谁去管?她只会掀桌。

    要么干老本行,明芝想了想,那么多汉奸,徐仲九那边愿意出钱干掉几个?

    她这么想着徐仲九,徐仲九那边却不大妙,他常用的一个杀手身份暴露,下落不明。徐仲九隐隐约约觉得不好,但仓促行动结果只有更不好,唯有张网去捕捉其中消息。但这回无论怎么使力,仿佛打在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就是没有回应。

    徐仲九处理掉手头的文件,剩下能做的就是等通知,还有就是希望明芝晚些回来。他怕她落进别人拿他来设的陷阱,只要她在外头,肯定会来救他。

    长夜漫漫,租界成了徐仲九的天下,却也困住了他。

    明芝所在的船越来越接近上海,算着再有三天就能进港。这次回来,她要留在徐仲九身边,然后早晚把他也带走。

    她不知道,徐仲九这天被人带走了。他想过反抗,然而前前后后布满人,他们故意露出一角衣边,让他看到藏在腰间的武器。只要他敢动,在巡警到来所需的几分钟里,他们可以把他打成筛子,然后从容撤退,留给巡捕房一具流尽鲜血的尸体。

    徐仲九被架上车。他没大吵大闹,也没故意制造动静。日本人也是要用人的,最多他先投降,日后找到机会再回来。

    直到被推进牢房,他见到祝铭文,这个他亲手抓捕的曾经的匪党分子,才明白他没那条路。祝铭文比他更会判断形势,被抓捕后两小时立即宣布投诚,并且马上供出所有名单,造成苏锡常三地监狱人满为患。而日本人来后,他再次叛变,投向了日本人。

    他和他之间,隔着祝铭文全家老小十几口人命。不是他杀的,是祝铭文的投诚造成巨大损失,他那边的人给的惩罚,以命抵命,以血还血。然而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血债的缘头是他抓捕了他。

    祝铭文上下打量徐仲九,浮出一个笑容,“你好啊-”

    如同蛇爬过,徐仲九浑身上下的汗毛竖起来。他努力控制,还以一个礼貌的笑容,好像他俩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反正是个死。他想,别闹笑话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徐仲九什么都不知道。

    他做过最高的位置是代理县长,没过多久,新县长到任,他被辞退了。他拜过老头子,可老头子跑去香港,没带上他。他喜欢灯红酒绿的生活,所以呆在上海;他怕死,因此窝在租界。他家在浙江,家人死的死残的残,也许还有一两个上了年纪的有点地位,不过他是外室所生,算不上正经嫡子,他们未必在乎。他喜欢女人,太喜欢了,为此不想定下来结婚。

    上海滩有成千上万浪子,他是其中一个,完全不明白干吗抓他进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徐先生口才很厉害嘛,滴水不漏。”祝铭文笑呵呵地让人拿出招待客人的好东西。

    他的手腕和脚踝被扣在墙上的铁环里,好好地尝了一顿鞭子烤肉。他痛得惨叫,“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上下线的名单,电台密码,所有他知道的他们都要。

    “我不知道那些,我说我知道的行不行?”

    俱乐部的姑娘身价,红丸的价钱,哪家跳舞厅豪华,哪家西餐好吃,这些他门儿清,比谁都知道,他可以都告诉他们,免得他们花冤枉钱。

    “挺会装傻嘛。”

    鞭子又挥起,卷下一片片皮肉,鲜血溅出来。

    他疼得满头大汗,嘴里乱嚷,有时还唱小调。

    冰凉的盐水泼上去,他发出凄厉的叫喊,终于失去了知觉。这不是终结,烤肉可以五香、麻辣、腌制,还可以调成大火和小火,烧红的烙铁冒着白气,放在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比那更响的是他的惨叫。

    所谓死去活来。

    行刑者不着急,第一天不招还有第二天,第三天,……有医生在,受刑者死不了,也不会活得太好。

    第二天徐仲九尝到辣椒水的味道。他徒劳地挣扎,五脏六腑都在烧,然而他们绝不会让上了砧板的鱼挣脱。接着是老虎凳,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总有更激烈的痛把他从昏厥中唤醒。

    他的肺生过病,养了这些年,在一场折磨中迅速变差。他整夜咳嗽,喷出来的血一坨坨糊在胸口。第三天他被拖出来的时候,嘴角仍有粉红的血沫。

    祝铭文捏着徐仲九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哟,脸色不太好。”

    他们用老虎钳拔他的指甲。死不了,活受罪。

    徐仲九嗓子硬沉沉的发不出声音,身体还在跟着痛楚动,如同被剪成两段的蚯蚓,却摆脱不了魔掌。

    晚上躺在冰冷的地上,难得的清醒让他察觉死并不是世上最难忍受的东西,而是想死不能,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在不停地咳。

    他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徐仲九得到了一点医治,冰凉的药水注入他的身体。

    “徐先生,徐先生,……”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耳朵,“你没事吧?”

    他翻着白眼轻声骂粗口,就像在俱乐部跟侍应开玩笑,“长眼睛了没,我有事!大事!”

    那个声音一直在安慰他,而疼痛也在减轻,“要不要叫你朋友来接你?”

    他有气没力地说,“好啊。”

    “那你朋友叫什么?住哪里?”

    “她啊,”他微微弯起唇角,“会来接我的。”

    “他住在哪里?”

    他含糊地吐了两个字。

    新里,这是哪里,上海有这个地名吗?不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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