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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于是她只好认命地任由那熊孩子那么拉着她了。
门内,是一个不起眼的迎厅。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领着三四个丫鬟恭恭敬敬地站在迎厅前迎着李穆。
李穆却并没有进迎厅,而是一边跟那徐大匠寒暄着,一边带着阿愁从一旁的角门进到了后面的内院里。
看着那不大的正门和迎厅,阿愁原以为,角门后的正院占地应该也不会有多大。却不想,那门后竟不是正院,而直接就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大花园——却是和广陵城里四处可见的四水归堂式建筑风格迥然不同,倒颇像后世的园林式建筑,所有的屋宇楼轩都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
李穆进了角门后,也不急着做正事,只询问着徐大匠等人的起居饮食,竟是故意不走那可容得四五人并肩而行的大道,只作着随意观赏状,拉着阿愁硬是拐上了一条仅容得二人并肩的通幽曲径。
此时正值三月,小径两旁种着许多阿愁分不清品种的花树。春风过处,满树的落英缤纷,看着虽然漂亮,可却叫那穿着自家土制布鞋的阿愁脚下连打了两次滑。亏得李穆穿着官靴,倒是不怕滑的,每回都是靠着他,才没叫阿愁出了丑。
原跟在后面的管事老娘见了,便赶紧上前请罪。李穆倒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只笑说“得怨这花开得忒好,只怕都来不及扫”……仿佛是印证着他的话一般,他这里话音刚落,便果然叫众人听到前头传来一阵扫帚横扫过地面的“刷刷”声。
等众人绕过一丛玲珑石,就只见前方的花-径上,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洒扫婢女,正以一种将军御敌般的雄姿,威风凛凛地跟地上那些乱花搏斗着。偏她前头刚扫完,后头又落了一地,却是叫那丫鬟暴躁地更加用力地挥舞起那把大竹扫帚来……
那管事老娘见了,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偏还不好在小郎面前发作,只好命一个大丫鬟过去止住那个卖力过了头的洒扫婢。
直到那大丫鬟过去,那个咬牙切齿跟落花搏斗着的洒扫婢才发现这边来了人,顿时吓得将那大竹扫帚往身后一藏,缩着脖子就躲到了那个大丫鬟的身后。
李穆和徐大匠等人见了,不由都笑了起来。几人闲聊着,便这么打那被大丫鬟遮住半边身形的洒扫婢身旁走了过去。
此时,李穆的手依旧放在阿愁的手腕上。因她怕她再滑了脚,便专心挑着地上落花少的地方下脚。直到走过那两个丫鬟的面前,阿愁感觉到似有人在看她,她下意识抬头,却是这才发现,原来是那躲在大丫鬟身后的洒扫婢女。
只是,她看过去时,那女孩已经飞快地垂了头,只叫她看到一个恭恭敬敬的头顶发旋而已。
拐出花-径后,前方便是一片颇大的院落。
阿愁注意到,这院落的门口竟守着好几个带刀侍卫。原本跟在李穆身后的那个管事妈妈只将他们送到院门口处,便行礼告退了,只季银匠等人,跟着那徐大匠,将李穆和阿愁还有狸奴三人迎进了那院子,连环儿也给留在了院子外面。
一进那四合式院落,阿愁便看到,那阳光正好的庭院中央正放着一张大案。大案的四周,还看似混乱实则很有规律地放着一些高低大小各不相等的案几桌椅。那些案几上,又各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刀锤剪砧,以及一些阿愁连形容都形容不出来的奇怪器具。
除此之外,这院落里最吸引人注意的,便是东墙根下一排砖砌的窑口了。这会儿其中几口窑里似正在烧着什么东西,高高的烟囱里正往外喷着一股股黄烟,以至于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烧田般的呛人气味。
四合院中,除了正中间的大厅门是敞着的,四周一溜的房门都是牢牢地合着。便是有人进出,那些人也都很谨慎地注意着随手关门,似怕叫人看破了屋内的机密一般。偏庭院正中那张大案上,却是胡乱堆放着许多看似图纸的物件,以及一些叫人看不出用途的铁匣木盒铜罐等等杂物。
看着那守门的侍卫关严了院门,徐大匠先是谨慎地看了一眼阿愁,又看向李穆,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知道,那些话在阿愁面前应该是可以说的,便带着压抑了一路的兴奋,搓着手向李穆禀告道:“只当小郎接到消息就该急着赶过来了呢,不想小郎竟比我们这些老头子还要稳当。”
说着,却是一阵连跑带颠地跑到那大案旁,拿起一个掌心大小的东西搓摩了一下,又喜滋滋地跑回李穆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物件递了过去,一边道:“小郎请看。”又压抑不住兴奋地笑道,“虽然还没完全成功,可好歹已经能够照出影儿来了,可见方子还是对了。”
李穆接过那东西端详了一会儿,便微笑着将那东西递到阿愁的手上,对她笑道:“你也看看。”
见李穆将那东西递给阿愁,徐大匠明显愣了一愣,却是又紧张了起来,似怕阿愁失手摔了那东西一般,竟张开双臂做了个护卫的动作。可到底这是小郎亲手递过去的,他总不好真个儿拦下来,便只得又讪讪地垂了手,看着阿愁手里的物件道了句:“姑娘小心,这宝贝可摔不得。”
阿愁疑惑地看了那老头儿一眼,又看看李穆,这才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就只见那东西仅她掌心大小,看着像是一个银盘,却又没有任何花纹图案。待她根据李穆的示意将那银盘翻过一面时,她立时就惊了。
那银盘的正面,竟嵌着一块透明的玻璃。许是背面的银镜反应不完全,其中只有几块略能看出一点镜子的雏形,多数地方斑驳着,看着就像是多年前秋阳家那面背后掉了漆的镜子一般。
“这、这是……”
阿愁混乱了。抬头瞪向李穆时,眼神里不由就带上了三分惊疑——这东西,不会是后世的玻璃镜吧?!这妖孽居然折腾出这玩意来了?!他真不是穿越的?!
李穆一直眯着眼儿注视着阿愁神情的变化,见她一脸的惊疑,便笑道:“之前姨母抱怨那铜镜隔着一个月就要打磨一回时,你不是说,许是空气里水气腐蚀了铜镜吗?我就想着,能不能在铜镜上罩个什么透明的物件,既能照得出人影,又能不让镜面被腐蚀掉。恰巧今年新年的时候,城里的作匠们进贡给天家一只如水晶般透明的琉璃盏。我就想着,能不能试着在铜镜上罩一层透明的琉璃。后来打听到那琉璃盏是我们城里的徐大匠所制,我就把这想法跟徐大匠提了一提……”
当李穆把他的想法跟徐大匠提过时,那徐大匠只当他是异想天开,原是不肯接这单生意的。那李穆可不是笨嘴拙舌的阿愁,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从传承到创新,只噼哩叭啦一通天南地北地胡侃,又说什么“若万事只知效仿先人,只怕如今我们都还在用手抓着吃饭呢”,再大抱大揽了所有的试验费用,却是不由就激励得那虽年过六旬却依旧雄心不已的徐大匠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那李穆虽有来自后世的知识储备,可到底缺了实践经验。亏得自古以来就有“广陵工”一说,那广陵城里手艺卓越的匠人极多,凡是制镜会涉及到的工艺,李穆总有法子找来那一行当里的顶尖人物。所谓三个臭皮匠还能合成一个诸葛亮呢,又何况这些匠人都是各行里的好手,加上李穆的拾遗补缺,两厢里一结合,从新年到如今,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便果然叫徐大匠等人“创造”出了这所谓的“银镜”……
李穆笑道:“我原想得忒简单,只当往铜镜上罩一层透明的玻璃就成,结果竟是我异想天开了。亏得这许多师傅都是各行里的能人,这人一点法子,那人一点法子,这般大家集思广益,才一点点慢慢琢磨出现在的模样。”
徐大匠激动道:“这其中若是没有小郎的鼎力相助,只怕我们再造不出这等奇妙之物。便是那玻璃的方子,就多亏了小郎设法从波斯人那里弄来呢。”
“玻璃?!”阿愁的眼瞪得更大了。
李穆故作腼腆地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许之以利而已……”
却原来,虽说大唐也有琉璃的制作工艺,可那原就是打国外传来的,到底不如原产地的技术先进。那“琉璃”,在波斯则被称作“玻璃”。大唐所流传的秘方,显然不如他们手里的秘方更为正宗,加上李穆偷偷做了些手脚,便叫两方人马都觉得,如今这通透的玻璃是结合了波斯和大唐两地不同的配方才研制出来的。
而波斯人之所以愿意交出那玻璃的制作秘方,却是因为李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以那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镜子作为诱饵,勾得那些为了滔天的利益而飘洋过海的波斯商人们纷纷掏腰包入股的缘故……
李穆不无得意道:“一成利,可犯险;三成利,可杀人;若许以十成的利益,就有人能有灭天的胆量,何况只一秘方而已。”
见他这般无所顾忌地把所有机密都向着阿愁袒露了出来,直惊得徐大匠后背一阵生凉,忙拦下李穆的话头,挤着那看似忠厚实则奸诈的笑,对李穆笑道:“小郎可真是,只怕人家姑娘不耐烦听这些琐碎呢。”
说着,还暗示地向着阿愁伸过手去。
阿愁岂能看不出来他是有心要防她。想着这位倒是个忠心的,她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便将手里那半成品的镜子递还了过去。
再看向李穆时,她不由又是一阵感慨。
显然,李穆的那一番铺垫还是起到作用了。便是一开始时,阿愁心里十分怀疑着他可能是个“同乡”,这会儿听到徐大匠等人的“旁证”,以及整件事环环相扣的发展脉络,却是不得不叫阿愁相信着,这件事许有另一种解释——除了他是个穿越者之外,不定他也真有可能拥有那种逆天的好运气,不过是于机缘巧合下得了灵感,然后找来一帮匠人,且还得到了波斯人的秘方……所以,最终,叫他折腾出了玻璃和镜子这等逆天之物……
不得不说,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甚至,阿愁觉得,比起李穆也是个穿越者来,他运气逆天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如果真是这样,这人果然就是个妖孽了!长得好不说,聪明也不提,只这运道,就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见她一阵神色闪烁不定后,脸上渐渐退了怀疑,李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他希望她能知道他就是秦川,可与此同时他又担心她若真知道了会有什么不良的反应。所以,怎么叫她相信他是秦川的前世,却又不会怀疑到他是秦川穿越过来的,便是他需要把握的分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