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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想些什么?”寄虹的声音真真切切在门外响起,烛光一闪,她推门而入,笑道:“才不到四更,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未挽发髻,长发垂肩,显是被他屋中灯光唤醒的。此刻沐在烛光下,黑发泛着温柔的暖光,衬得她如梦似幻。
严冰移开目光,“热着窑呢,晨起就要进瓷了。”
冷窑进瓷易开裂,故需先烧一段时间的空窑。原来他是趁热窑的功夫出来小憩的,那说明瓷坯已经完工。她兴致勃勃,“‘盛景’一题,十分抽象,如何表现?”
严冰笑笑,拿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
寄虹移近烛台,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她所能想到的方法,无非瓶碗盘盏加绘美景之类,不料纸上竟是一幅《青河盛景图》!
长卷铺展,青河贯穿始终,船只往来,人群熙攘,摊贩林立,惟妙惟肖,几乎能听到笑语欢声。
每一艘船都标有尺寸,三五七寸不一而足,每一个人都标有数字,与人物携带的物品一一对应。
这不是绘于瓷器上的图样,这就是瓷器本身!
他居然要用土与火塑出一条青河!
寄虹难以置信,“你真的做出来了?真做出来了?”
严冰拢拳贴唇咳了一声,掩饰一下得意之色,“可惜时间太短,不能悉数呈现,只做出一百一十二条船,七十八个人,以及配套的树木物品之类。”
她简直要顶礼膜拜了,“快带我去看!”
严冰很享受这种被崇拜的感觉,慢条斯理地一路讲解,不断谦逊地说:“好久不做,手生了,心里没底得很。”
“就凭这份无与伦比的心思,绝对赢定了!”
“不敢自满,需知山外有山,人外——”
寄虹拍了他一巴掌,“得了,好话也听够了,别装了。”
这话莫名有种亲昵的感觉。严冰呵呵笑起来,道:“衙役还守着呢,他们若不放你进去,你就在外稍等,我拿出来给你看。”
然而木棚外并没有人把守,严冰疑惑地停下脚步,“奇怪,晚上出来时全都守在这呢。”
“准是看你不在就溜号了。”寄虹并不在意,边说边往里走。
严冰没有跟进去。幽暗的窑厂出奇地寂静,四下瞧不见一个人影。这并无异常,因为窑厂的工人暂时放假回家了。
然而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严冰!”寄虹的声音听起来急切又震惊。
他迈步往里走,揶揄道:“不应该更惊喜——”声音戛然而止。
瓷坯《青河盛景图》,一百一十二条船,七十八个人。
零落一地,皆成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两年后,皇上寿辰之际,各地献礼恭贺,白岭送瓷作一组。皇上甚为喜爱,特招群臣赏评,“朕在此位,不求疆域广极,惟愿百姓安居乐业,农商欣欣向荣,天下安定,四海平靖。观此《青河盛景图》,知民富地安,朕心稍慰,故陈于寝殿,可日日警醒朕国之根本乃为民,望诸位爱卿谨记,共举太平盛世。”
☆、雪梅傲群芳
原本晾于案上的一百一十二条船,七十八个人,绝不会是自己跑到地上去的。
寄虹怒不可遏欲要冲出去抓人,严冰拉住她,“早跑了。”
他声音虚无缥缈,却针扎似的戳进她心里。要论难受,谁还能比他更难受啊。
她心里不是滋味,嘴上细语安慰,“咱们重头再来。”
“来不及了,”他茫然地说:“瓷泥也不够重做。”
瓷器烧制至少需要四天,今日不入窑的话便会错过比试。地上碎掉的瓷坯混着脏污的釉料和泥土,不能再用,而他淘洗好的备用瓷泥只剩下一碗之量,连一条小船都不够。
这些寄虹统统统统都知道,可她总觉得他会有办法,他曾有过那么那么多的办法啊!然而亲耳听到他绝望的回答,她忽然像被判了死刑。
东方欲晓,他站在白与黑模糊的边界上,木棚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光。
一地破碎的瓷坯宛如她被五马分尸的心脏,她张了几回嘴,终究发不出声音。默立片刻,俯身去捡,严冰轻轻地说:“放着吧。”
他越过她走向窑门,顺手抄起一把长柄大锤,高高抡起,锤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愤怒的弧线,重重砸在砖砌的窑门上,发出不甘的闷吼。
启门,有更平和的办法,而他偏要选择最暴力的拆解。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砸在她心上。
好不容易破土而出,她深恐他再次沉沦。
窑门轰然倒塌,严冰呆立了好一会,无力地丢下大锤,转过身来。
她站在缭绕的晨雾中,静静地看着他,青空下,白烟里,素衣乌发,不簪一钗,宛如水墨。
四目对视,他灵光骤现,“寄虹,我想到补救的办法了!”
看见他欢欣鼓舞的样子,寄虹长出了口气。到此时,胜败已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屈不挠,即便潦倒,亦能很快振作。
她正想问个究竟,书吏带着衙役醉醺醺地走来,看见这个烂摊子,惊讶、愤慨、惋惜种种神情一样不少。他不住懊恼昨夜不该贪杯,严冰并不答话,只冷冷地盯着他。
凛冽的目光逼视下,他缩了缩脖,又缩了缩脖,终于吞声。
毕竟还有五日被监守,严冰不愿与他撕破脸,何况动手者另有其人,也没有哪条规矩禁止饮酒。
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做出新瓷,绝不能误了时辰。
这次严冰学乖了,借了一个房间,将门反锁,既安全又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