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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提运丹田之气,将声音传到太白居外,每说完一段,便由站在店门口的梧桐老人代为传达。

    哗然、议论声四起,每个人都想看看,唐寅口中说的京剧究竟是何模样?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今晚我便带来一段玉堂春,望诸位不吝赐教。」

    这话惊动太白居内外,一本玉堂春,梧桐老人刚说完,唐寅便要改成戏剧上演,为了苏三和王景隆的情深意重,悸动不已,仍未消停的心,再次鼓动沸腾。

    说书能光用听的,戏却不行,外头的人群一个劲往里面凑,太白居大门、四边窗户万头钻动,争赌台上的演出。

    华掌柜带着伙计满头大汗要大家后退,好心做了驴肝肺,嫌他多事、碍眼,叫他滚远点的声音,轰得他耳鸣不止,手一甩,索性不管了,任由他们去推挤。

    再次鞠躬行礼,唐寅往预先安排好的矮椅一坐,二胡置于膝上摆正,双肩微垂,脚掌着地与肩同宽,左手手指弯曲虚握,琴杆轻靠于虎口上。

    为求一鸣惊人,唐寅不再调音,持琴按弦,朝候在台旁,背枷,酝酿完情绪的袁绒蓉微微一笑,见她点头表示准备就绪,瞬间拉动琴弓,高亢透亮的乐音,行云流水地奏出。

    一个眼神传递讯号,袁绒蓉准确踏在节点上,姿如弱柳扶风,缓缓走至台前。

    「苏三!」

    王贤指着眼前的女犯脱口而出。

    为了让人一眼便认出书中角色,玉堂春苏三起解这一章,唐寅花了很多功夫描写,衣饰、神情、周边场景,昨晚再和梧桐老人一起商议,加强攸关今晚目的能否成功的重要章节。

    梧桐老人是行家,把苏三被押解送审的一幕,说得令人鼻酸叹息,故事张力在此拉到最大,深深烙进观众的心坎里。

    不单是王贤,里里外外看见袁绒蓉登场时,第一个的反应不是认出,台上女囚扮相的女子是江宁四大行首,排行第三的水仙姬袁绒蓉,而是跃然纸上,刚刚还在梧桐老人嘴中,现在活生生,鲜跳跳,惨遭陷害,满心酸苦,盼着情郎的玉堂春,苏三。

    「那是袁大家。」

    身为事先知情人,纵然早不了多少时间,萧千敬有着说不出的骄傲。

    秀梅惊讶地双手将嘴摀住,正要追问,台上的苏三已起唱:「苏三离了江都县……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一段的小高潮将现场气氛炒到最高点,袁绒蓉将生不能见,死不能别的悲怆心情,演得淋漓尽致。

    唐寅对她说,这还不够,人在万念俱灰时的一了百了,看开后的无惧痛快才是这折戏的精髓所在,所以曲调不但不沉重哀怨,反而更显轻快流畅,充分发挥西皮流水的特色。

    从观众神魂颠倒,声嘶力竭喝赞声中,袁绒蓉知道自己做到了,但戏仍未完,扮演解差崇公道的梧桐老人换上差服,来到袁绒蓉身旁说道:「苏三,你跪在这儿,是祝告天地,还是哀求盘缠哪?」

    同样的口白,方才观众已听过一遍,耳熟能详,但换成两人同台,对话有来有往,感受全然不同,因为就在眼前,无比鲜活拟真。

    「一非祝告天地,二非哀求盘缠。烦老伯与我代问一声,有往江宁去的客官无有?」

    袁绒蓉的回话与话本所写的一字不差,答案人尽皆知,上江宁的人早在三天前便已离开,苏三注定要扑一场空。

    「人都走光了。」

    王贤摇头叹息。

    「苏三的命好苦啊。」

    秀梅眼泪不争气的直掉。

    「最后不是突破万难结成连理了吗?皆大欢喜,妳哭个什么劲?」

    萧千敬不懂女人心,煞风景地打断秀梅的愁思。

    秀梅白了萧千敬一眼,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萧千敬正想回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却见没什么脾气的王贤,掉头狠瞪了他一眼,责怪他出声打扰众人看戏的心情,平白遭了无妄之灾,他憋得慌,还想辩驳,杀死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见惯刀光剑影血腥场面的硬汉,屈软地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

    台上苏三与崇公道你一言我一句对口交谈,崇公道要帮苏三卸除枷锁,在苏三阻止时说道:「什么王法?屁法!在城里由着他们,出了城就得由着我啦!干脆,咱们是说开就开。」

    台下哄堂大笑,萧千敬官差的本能作祟想喊一声:「大胆。」话都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真怕说了出去,被人给活活瞪死,安分接下去看,不知不觉跟着苏三与崇公道进入玉堂春的世界。

    听化身为苏三的袁绒蓉唱出自己的身世:「我心中只把那朱勔恨,他不该一意媚上,害人破家妻儿散。」

    蔡京、王黼、童贯、朱勔、李彦、梁师成等奸臣中,就属朱勔最令江南人恨之入骨,为了讨好酷爱奇花异石的慎宗,动用数千名纤夫,开凿巨大的太湖石,又以征用花石为由,在民间强取豪夺,趁机中饱私囊,稍有不从就罗织罪名,滥捕滥杀,一时倾家荡产,卖儿卖女,流离失所者无数。

    袁绒蓉的父亲不愿助纣为虐,告发上官,反被栽了一个贪赃枉法的罪名,全家遭祸。

    唐寅这一改动,触动袁绒蓉心中的痛,每唱至此,必定悲愤交加。

    若无朱勔横征暴敛二十余年,百姓苦不堪言,不会有那么人响应方腊起事,方腊不乱,则国力得以保存,大金无处见缝插针,岂有今日的亡国之危。

    萧千敬出身江苏余姚,担任石匠的兄长为赶在慎宗生辰前献上贡品,整整四天不眠不休,累死在应奉局中,老母亲悲伤过度哭瞎了一只眼睛,至今仍卧病在床。

    苏三的遭遇他心有戚戚,心念一动便着了魔,眼珠子牢牢锁在台上。

    这样的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加起来何止一二,不知不觉将过去的遭遇投射到苏三身上,苏三恨,他们跟着恨,苏三怨,他们跟着怨,甚至更恨、更怨。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产生了认同归属感,哪能不悲怜苏三呢?

    「恼恨那扬州洪筹官,他不该与我来赎身。」

    于是乎袁绒蓉唱出此句时,所有人皆厌弃家中妻妾成群,仍不知足,贪图苏三美色的扬州江都富商。

    「洪筹官真不是个东西。」

    白衣少年咒骂说。

    「恼恨那皮氏心太狠,她不该用药面毒死夫君。」

    袁绒蓉甫唱完。

    「最毒妇人心。」

    站在柜上遥望的太白居姜掌柜,握拳捶了一下账簿说,把站在一旁的华掌柜吓了一大跳,姜掌柜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入了戏,和台下的人同仇敌慨。

    「恼恨那春锦小短命,她不该私通那赵监生。」

    袁绒蓉又唱。

    「这种浪蹄子就该扒光她的衣服游大街。」

    一个大妈站在窗边嚷嚷,听到要她闭嘴的嘘声才赶紧住口。

    「恼恨那贪赃白县令。」、「还有那众衙役分散赃银。」

    袁绒蓉恨谁,观众个个不放过,除了米世达,包括秀梅在内,周围的人纷纷对萧千敬投以不善的目光,彷佛陷害苏三,他也有份。

    萧千敬有冤无处说。

    总结一句:「越思越想心头恨,江都县内就无好人!」

    重重在每个人的心里打了记号,扬州江都人非奸即恶,民刁官贪吏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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