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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表情什么样,但我肯定挠头皮了,暗想:“这人有病?挨揍不长记性啊?非得送我到100美金战利品才肯滚蛋下船?”
后来我才想明白:老潘还舍不下输给我的67元,所以才会下船前找我,因为下船了,他就永无机会赚回67元了。这个人啊!还想着把钱赢回来呢!!!
他要送钱,我也没辙,我就请了两小时的假,叫小弟顶我的班,带道具和扑克去了他的客舱。
我仅仅请假了两个小时,因为我真没想到这场牌局一直打了24个小时。
而且我只带了40美金去,当我把那卷被我体温和汗液弄得皱巴巴的小额钞票放在桌子的时候,老潘竟然说:“你不是赢了我67元3角吗?怎么看起来不像那么多?”
我当时哑然失笑,指着那卷钞票说:“你能赢走我这40元再说,不够我再去借钱陪你玩好了。”
结果两个小时后,接替了我的班、来送头等舱午餐的小弟看到我面前那一堆高高的钞票后,手里的盘子都脱手掉地了。
我也喜得无法思考了,扭头看着小弟就是傻笑,感到腮帮子都要炸开了,刚刚老潘急于翻本,不再像以前那样几角几角的赌,来就是大钱,而且他已经被冲昏了头脑,赌注越押越大,昏招迭出,短短两个小时里,老潘这个笨蛋就输给了我一千美金!这种场景即便是做梦也仅仅是那两三年做职业赌徒的时候,这几年做梦都没敢梦到过这种事!
弟也忘了什么掩饰,跑过来就拍我肩膀:“七哥,你怎么赢的?这多少钱了?”而对面的老潘牙齿咬得咯咯响,盯着我面前的那堆钞票,他眼珠子都红了。
老潘那样,小弟拿手掐我的后背,意思是见好就收!我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想安慰老潘,但是脸的笑容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我就眉花眼笑的一边抓着钱从领口往衬衣里塞,一边语无伦次的反复说:“潘先生,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
但是谁能想到,老潘竟然站起来,隔着桌子一把握住我抓钱的手腕,大声吼叫道:“不许走!继续赌!这都是我的钱!”
我被震了,而且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难以想象的情况,我无法思考,又坐下来继续赌,一坐下来,看着钱又成了赌资,我才不笑了:赌桌的钱并不一定是你的,带着钱离开赌桌的人才是赢家,而不是曾经面前有一大堆钱的人。
这么多钱,就是我的梦想,1000元啊,也许我都不要再跑船了,有了这么多钱,连我的积蓄,也许可以直接在海京岸,开一个小店讨一个老婆,干几年再衣锦还乡。
接下来的时候,我太紧张,以致于换牌的时候连续几次失误,但是对面的老潘一样紧张,都没注意到桌面曾经同时出现过两张黑桃。
人一患得患失,气势就弱了,即便我能换牌藏牌也一样,我连续几把输给老潘,200美金又还了回去,我有点不想打了,哀求老潘就此结束,但是老潘怎么可能同意?他已经兴奋得两眼冒火了,若有可能,他不仅要连本带利的全赢回去,还要对我割肉放血,赚他自己的不义之财。
我知道走不了,而且老潘也太可恶,一点都不知道进退,那副只许他赢不想别人赢的嘴脸也让我恶心,我沉住气,慢慢打,钱又开始朝我这边飞了过来。
我面前的钱越来越多,一开始1000,后来2000、3000、4500………我再也不提结束的事情了,脚就好像被钉在了地毯动都不动;紧张而出的汗液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每寸肌肤,攥着拇指长的扑克牌的手指都在酸疼,但是我的内心却越来越激动,我看着那一叠叠的钱简直如一条路那样,让我越来越接近我的家:
积蓄1000美金;
赢来1000美金,可以让我告别轮船苦力生涯,在海京开个小店,那里人口众多,很多都是外地人,无人关心你在美国十年成功与否,是事业有成的荣归还是艰难苦闷的逃回;
赢来2000美金,可以让我顺着东江去惠州府了,在那里讨生活,那里有很多老乡,还有个龙川同乡会,几千两银子等于可以直接进入小商人阶层了,买宅子、娶老婆也不是难事;
赢来3000美金,那就可以去河源县荣归了,那县和龙川挨着,比龙川富裕一些,口音都是一样,自己可以搞河运、娶本地媳妇;
赢来4500美金?总共有5500美金了,还不立刻回家干嘛?可以在自己村里买几十亩田产、修好碉楼、相亲十里八村的所有美女、村里祠堂维修翻新也根本不成问题了!回家!回家了!
但是老潘已经疯了,他已经不满足于送我下船回家,而是要送我他的全部身家了。我知道他有钱,但真心想不到他在美国真赚了那么多钱,在输给我一万美金的时候,他红着眼睛、哆哆嗦嗦的提出一个半人高的皮箱,打开来,里面全都是一扎扎的钞票。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钱在一起。
我也兴奋了,不久前我还想见好就收,但是面对现在身前的一万元钞票,即便对面坐的就是世界的赌神、千王,我也要和他战斗到底!我宁可死在在些钱面!
我们从午赌到下午,又从下午赌到晚,又从晚赌到太阳升起;从一元、五角的零碎小钞票,打到张张十元的大额钞票,从赌注一张一张的钱打到一匝一匝的钱赢进输出;又升级到一沓一沓的钱拿起砸下,最后一次,老潘拿起皮箱,把里面最后几捆钱全倒在桌子,倒在我身后站了一夜都忘了动的两个目瞪口呆的小弟面前。
在轮船到处通知海京港已经抵达、准备下船、所有乘客都跑出舱室去甲板看海市蜃楼般遥遥出现的城市的时候,然后兴奋的回来收拾行李走向下船通道,而那时老潘则跪在了我的脚下,他泪流满面的抱住我的腿,用脸去擦我的皮鞋,眼泪鼻涕抹在了我裤腿,嘴里发出一声声的哀嚎,希望我可以放过他,把钱还给他………..
大意如此,我没听清,但是那种时候肯定就是这个意思,我当时全副心思都在忙着把老潘一沓沓倒出来的钱重新装回皮箱,还有他的怀表、戒指、金条、鸦片膏,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全都是我的了。
我装完钱,提着皮箱就朝外冲,老潘死死抱住我的大腿,我提着皮箱躲闪着他的头,不是怕沉重的皮箱伤到老潘,而是我一刻也不想这沉甸甸的箱子重新碰到他的原主人,在我奋力想踢开这个突然衰老得不成样子的家伙的时候,我终于听清了他的一句本地土话:“我身无分文了,我怎么办啊?我连美国都回不去了,我要去跳海啦………”
旁边小弟一个在背后猛地拖他到地毯,但是他死揪着我的裤腿不放,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另外一个小弟对我大喊:“他真死了怎么办呢?”
我下意识的伸手进裤袋乱掏,从裤袋里拿出了一卷钞票,这是今天带进来的、唯一不属于这舱室的一卷钱,40美金,我自己的;它们在我赢了50美元后就被重新塞进了口袋,那是我的本金,我不喜欢用本金来战斗,而现在,那小额钞票卷起来的皱巴巴都起毛的40美金再次被我掏了出来。
慌乱之中,我把这叠钱砸向跪在地那个人的脸,好像是掏钱购买了什么那样,我扔出去那叠钱,立刻就有了气力,转身一脚踹在老潘胸口,把他踹倒在地,然后我提着箱子玩命的冲出门去,顺着走廊狂奔,直到转角还能听到舱室里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我手忙脚乱的给了两个小弟一沓子钞票,连数也没数,自己逃一样的岸了,连我自己的舱室都没回去过,积蓄和工资、行李全都不要了。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张其结最后叹了口气,闭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大洋老千七哥消失了,而龙川多了个携金归来的成功商人张其结,”宝少爷两手抱臂手摸着下巴说话了:“而且,他从来不赌博,绝对不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