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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那是李肆带回来的图纸,水力钻床、人力锻锤,枪管锻造流程图什么的。
小姑娘翻开图纸,大眼睛顿时闪闪亮,她的目光没停在那些图案上,而是图案下那繁复的数字。单调的数字像是一把钥匙,将一扇大门推开,一个童话世界正若隐若现。
热河行宫东南,湖面波光粼粼,周边亭台楼阁金碧辉煌,直似天上人间。
“小心些!别弄出声!扰到了主子爷,你们这身皮可就要剥下来洗洗了!”
湖岸一侧,低低的细尖嗓音响起,接着是刻意放轻的人体入水声。就见一排脱得赤条条的汉子牵着一张网下了水,几条青白大鱼从水面蹦了出来,被这渐渐逼近的网驱赶着,朝另一个方向拼命摆尾而去。
湖岸另一侧,层层侍卫环护着一处幽静之地。岸边铺着明黄地毡,地毡上靠里的一头是一具文案,上面还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叠文书,靠湖水的一头,却是一站一坐两个人的背影。
站着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眉宇间流动着一股英气,他正微躬着腰,在听着前面那坐在马扎,戴着斗笠挥杆垂钓的削瘦老人说话,
“十四,若你是朕,会如何写这朱批……”
鱼线悬了好一阵没动静,老人回过头看看年轻人,语气平淡地开了口。热河行宫以概微华夏而建,东北草原、西北山地,东南湖泊。身为这行宫之主,自然也就是此时的华夏之主,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了。而被称呼为十四的年轻人,正是十四贝子爱新觉罗-胤祯。
听到康熙说到“若你是朕”这四个字,胤祯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他深吸气,将已在肚子里打了好一阵滚的话说了出来:“儿臣以为,此事分军政两面。军的一面,剿匪是赵弘灿和施世骠的本职,无须多言。政的一面,皇阿玛以仁治天下,当援福建陈五显案,叮嘱二人毋伤良民,只以缉拿匪首为要。”
康熙摇头:“在朕面前,还遮遮掩掩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真真说来。赵弘灿和施世骠在奏折上不敢把话说透,可送到兵部的塘报却清楚得很,你也该有所耳闻。”
胤祯咬牙,乍着胆子开口道:“儿臣知道,韶镇游击被杀,韶州城险破,贼匪有数万之众,是这些年来南方最大的一股匪患,皇阿玛应该多作布置,免得祸患荡动。”
康熙轻哼了一声:“朕御宇五十一年里,有杀官的,有破城的,聚匪过万的更不计其数。可像此次韶州匪乱这样,匪首以造反为明志,着意在削损官兵上,还真是头一遭。”
鱼漂晃动,康熙一边操着鱼竿,一边继续说着。
“连韶州城都碰不动,这股匪乱也不必在意。十四你说到了第一层上,要注意的只是政这一面。不过十四……和北方不同,两广福建,那都是江南以南。朕这几十年来巡幸天下,从未去过,也从未想着要去。”
他的语气沉冷下来:“不为水土,因为那都是汉人之地。我们满人,手能直接握住北方和江南就已经够了,眼下西边还是要紧之地。更南的地方,就得靠汉人自己整治自己。”
胤祯只觉得背上发麻,那是兴奋之极的感觉。康熙对他说到的,不再是之前那些“宽仁”、“合衷”的场面话,而是绝少提到的帝王心语。
“朕虽多讲宽仁,可心中从未忘掉‘慎独’二字。以帝王论,匪民之事不可受臣僚牵累,以满人论,汉人之事不可受汉人攀扯。福建陈五显案,朕侯着范时崇以木牌招匪民下山,得获匪首之后,才能从容处置,稳住朕仁政之势。如今这广东杨春案,岂能先出声,让臣子在下面揣摩自利?”
康熙很少这么直舒心胸,听得身后的胤祯呼吸急促。
“军事上,施世骠这人,朕信得过。不过若是学蓝理,给了朕机会,朕也不介意断了那文武双全施台湾的武途。政事上,萨尔泰和汤右曾正好在广东,有他们遮盖子,事情也沸不到朝堂上来。”
“天下都是朕之地,却有远近肥瘠之分,万民都是朕之民,还有亲疏贵贱之分。南方之地,汉人之事,不管如何开篇,如何收场,其名其利都该归朕,都该归朝廷,都该归咱们满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得循着这一条道理。”
康熙像是在训导,又像是在自我总结,胤祯的思绪被这深而剔透的言语给震散,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直到康熙语调缓和地再次开口,他才醒了过来。
“此事是该援陈五显案,可只能做,不能说,去看看朕对赵弘灿折子的朱批吧。”
哗啦一声,一条大白鱼被提了起来,远处守着的小太监赶紧弯腰奔了过来,将鱼取下,丢进了旁边一个大水桶里,听里面扑腾的水声,已是有了不少大鱼。
胤祯翻开文案上那份两广总督赵弘灿的奏折,前面部分他已看过了,粗粗说到了韶州的匪情,还说正在组织官兵围剿。翻到最后一页,康熙的朱笔御批赫然醒目,一个画得很圆的圈,下面是五个字:“朕安,知道了”,那是在回每份奏折必带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