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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路上行进。
端木家的车队往北,殷述宋楚兮一行往东,两队人马,在城门口会聚,然后分道扬镳,各自高举着旌旗,一路旖旎而行。
天空中烈阳万丈的进光洒下,冬日里萧条一片的旷野上,如是两条游龙,分向了两边各自游离而去。
*
塞上。军中。
宋承泽坐在书案后头翻阅战报,外面他的贴身侍卫就掀开毡门走了进来,“大公子!”
“怎么?是大郓城那边又有动静了?”宋承泽头也不抬的淡淡问道。
这帐子里面的光线昏暗,因为是在夜里,他的发丝披散下来,泼墨一般,那浓烈的色彩越发衬的脸颊的肤色雪白,再有那双唇妖艳,染血了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更有种阴柔的叫人不敢直视的瑰丽之美。
那随从微微低垂了眼眸,“端木家的人已经启程进京了,那边倒是一路循规蹈矩,没什么特殊的状况发生,反倒是康王和四小姐那一支队伍,从石林镇兜了一圈出来就走走停停,一直不紧不慢的,倒是专门挑了精致好的地方取道,路程上走的有些乱,一时半刻反而也倒是看不出太明显的迹象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她能做什么?铁定就是冲着我来的了。”宋承泽漫步尽心的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封信函往桌上一扔。
他的身子往后一靠,单手撑了额头靠在睡榻上,唇角挂了一抹明显自嘲的弧度。
“上回的事,她就算怀疑到您了,也就算她再如何的下了狠心了,可那康王的手里,所有人整合起来,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不到三百人的阵容,他们能翻起什么大的风浪来?”那随从说道。
宋承泽这里人多势众,宋楚兮和殷述那俩毛孩子,如果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找上门来,那也明摆着只能送死的。
“是啊,那个丫头,总不会以卵击石,这么最不量力的。”宋承泽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也的确是摸不准这丫头的脉了,她是冲着我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她到底会出什么招呢?就像是你说的,就凭殷述手里的那几百人,她还能翻出个大天去不成?”
宋楚兮那个丫头的心机深沉,而且明摆着宋家那个所谓的宋楚琪就是她自己推出来的替死鬼,现在说她是恼羞成怒不顾生死了?鬼才相信!
那个丫头现在绝对是在筹谋着什么事的,可就凭殷述的那点人,她又能做什么呢?
宋承泽这会儿是百思不解的,想着毫无头绪,心烦意乱之余,眉头就皱的越发紧了。
“大公子,说句不中听的话,既然您和四小姐已经注定了不能共存了,现在何不先下手为强呢?”那随从试着说道。
宋楚兮一个一个将他们三房的所有人都屠戮干净了,这比血仇,是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化解的。
不死不休,这是一定的,只是——
宋承泽闻言,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却是沉吟一声道:“殷述出京有多久了?”
“啊?”随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却也还是下意识的脱口回道:“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过眼下年关将近,康王是特定会赶在年关之前回京的。”
“那不就得了!”宋承泽冷笑,“他堂堂一个亲王,点齐了阖府上下所有的兵力一路奔袭,直接杀到了南塘。要知道,南塘大郓城里各大世家的事情,朝廷是从来都置身事外,绝对不会随意插手的,就算他出京的时候皇上不知道他的意图,可他但凡是在大郓城里现身了,这个消息,就算他自己不报,当地官府也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回禀给朝廷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明明已经坏了规矩,可是他在南塘滞留了足有一月之久,这其间朝廷皇帝那边却是一语不发,居然都没有降旨传召他回去?你说着是什么意思?”
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有三四天就能送抵京城,如果皇帝真的恼了殷述的作为,早就该把他叫回去了,可是现在却是纵容他在大郓城里一流就是一个月?这说明了什么?
“您是说皇上故意没有处理此事?他是有意纵容康王殿下在大郓城滞留的?”随从试着估测他的意思。
“明知道康当是和那个丫头一个鼻孔出气的,也明知道康王此行参与了南塘世家之中的家务事,可是朝廷方面却一点表示也没有?这已经不能说是纵容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宋承泽说着,突然睁开眼,那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逝,“朝廷和咱们的皇帝陛下是支持他那样做的,并且还想鼓励他继续做下去。”
“啊?”那随从大惊失色,心思慌乱的左右想了想,却只觉得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康王和宋四小姐要对您不利,皇上这难道是要支持他们对您下手吗?”
“宋家的兵权,落在谁的手里他都不放心。他一直留着宋家,就是为了制衡端木氏的,但是眼见着端木氏的声势已经不是区区一个宋家能制衡的住的了,现在再留着兵权在宋家人的手里,那就等同于鸡肋,用处不大。朝廷方面如果主动下旨从我手上收回兵权,那是他做皇帝的薄情寡义,可如果是楚兮不懂事,为了泄私愤而强行出手的话,此事就又另当别论了。”宋承泽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不见怎么样的愤怒,说着就整理起袍子站起来,走到旁边的窗户前,掀开挡在上面的毡布。
这塞上冬日里的天日森寒,被封强烈,乱风冲进来,将他的发丝整个卷起,映衬着他脸上冰凉的神色,很有些骇人。
这一刻,他那面上表情冷极了。
也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他那表情吓到了,那随从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然后下一刻,宋承泽就又吐了口气道:“宋家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是到了要卸磨杀驴的时候了。以前楚兮和端木岐连成一气,朝廷不放心将这部分兵权落到她的手里,毕竟她一个女子,不具备掌握兵权的能力,可是现在她和端木岐之间疑似翻了脸,又倒向了康王。这会儿一旦他们把我拉下马,朝廷再提携了她,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派人来接管这十万私兵了。”
宋楚兮倒向了殷述,那就等于是倒向了朝廷。
这个时候,皇帝选择支持她上位,而且作为一个女子,她要置身朝局之中,肯定是只能听从摆布的。
兵权名义上还是宋家的,但是实际上却要被皇帝派人接管了,皇帝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也是够响的了。
那随从听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不可意思道:“那如果真是皇上动了杀心的话,那大公子您——”
皇帝要纵容宋楚兮和殷述来对付他,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件事怎么看都棘手了。
“是啊,眼下我这处境不妙,已然是如履薄冰了,随时随地死了都是白死的。”宋承泽道,他却还是语气平静,不见丝毫的着急和怒意,但是话到一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凛冽了语气道:“不过我送陈泽纵横军中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宋楚兮和殷述?就凭他们两个想要拿下我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帝虚伪的很,他会纵容宋楚兮和殷述,是为了坐收渔人之利,但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应该也不会明着插手帮忙的。
换而言之,皇帝这是把宋楚兮和殷述当枪使了,那两人如果争气,能帮着拉下宋承泽来,皇帝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宋家的兵权接管过去,而如若不然——
最终也只是那两个孩子胡闹而已,他出面苛责一顿,他这个皇帝也依旧是对宋家礼遇有加的好皇帝,横竖他都没什么损失。
宋承泽话是那么说的,但是遇到这么个薄凉的君主,若说他心里不气不怒那是不可能的。
他随手狠狠得将那毡帘放下,似乎震的整个帐篷都跟着抖了一抖。
“那么大公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康王再怎么说也是皇子,就算他先对您出手,也就算是错在他那里,一旦您要伤了他——”那随从理清头绪之后,不由的胆战心惊,“随后还是要随随便便一个忤逆叛乱的罪名扣下来的,到时候您也一样是百口莫辩。”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宋楚兮那丫头为什么会有这个底气来我的十万大军阵前挑衅?你以为那丫头的底气是哪里来的?”宋承泽冷笑,“这一次,皇上做的是真够绝的,只那殷述,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居然就敢替他挑这个头儿?”
皇帝这一次是的确做的很绝了,他放任了殷述胡闹,一旦殷述和宋楚兮成事,好处都是他的,可万一把宋承泽惹毛了,要拉了殷述垫背——
皇帝是打算牺牲掉这个儿子,从而换取一个名正言顺对宋家下手,剥夺宋家兵权的理由了。
作为父亲,这位皇帝陛下的用心真是何其的薄凉恶毒。
这个时候,若不是因为自身难保,自己也在局中即将被人算计,宋承泽反而是有些同情那位“少不更事”的康王殿下的。
“大公子——”那随从几乎有些站不稳了,“连康王殿下的生死都被抛出来,随之准备作为诱饵了,这一次的局势对我们而言,恐怕是凶险的很啊。”
岂止是凶险,根本就是在劫难逃了!
宋承泽的心里冷笑,他现在所要算计和关心的已经不是怎样才能脱身了,而是——
要让宋楚兮和皇帝那双方各自付出如何惨痛的代价来和他玉石俱焚。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吗?”沉默片刻,宋承泽道:“宋楚兮和殷述那边的行动继续叫人盯着,随时回禀他们的动向,至于这里么——”
皇帝这样的不仁不义,要拔掉他宋承泽,那么他绝对有办法叫他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宋承泽的脸上,带着一种几乎可以说是玉石俱焚的惨烈的信念。
那随从看在眼里,一则心惊,一则振奋,可他从宋承泽入伍就一直追随左右,主仆的情分深厚,实在不忍的试着提议道:“公子,京城那边您是不是去封信看看,或者还有的周旋的?”
宋承泽脸上表情微微一变,一下子就阴晴不定了起来。
那随从自己也知道不该提起这茬儿,赶紧的就垂下了眼睛。
*
接下来的又足有十来天的时间都是风平浪静,但是此后第八日,宋承泽这边的探子去来报,说是殷述那一行人的队伍里突然失去了他和宋楚兮两个人的踪迹。
宋承泽得了这个消息,心里立刻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左右询问,又将所有的迹象都整合了一遍,居然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能够表明这两人到底是去了哪里了。
“只是他们两个人不见了而已,能去哪里?”因为一直没出什么大事,他那随从虽然心里也是着急,但到底也还是要把事情往好处想的。
“就因为不见的是他们两个,我才要着急!”宋承泽怒道,用力的一拳打在桌面上,“其他人都不足为据,但殷述这个皇子的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万一万一——”
宋承泽脑中思绪转的飞快,想着这附近的地形和附近州镇的分布情况,脑中突然梁光一闪,突兀的蹦出一个念头来。
“难道是——”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但是还不等把后面的话说完,外面一个副将就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神色凝重道:“主帅,刚有探子来报,在大营东南方向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队应当属于朝廷编制的军队,正火速朝咱们的营地这边逼近,您这里可有收到朝廷方面的密报?最近有类似调兵的计划吗?”
这塞上十万大军,就是用来抵御南边密林深山中的南蛮部族的,那些南蛮人常年居住在密林深处,熟悉地形,而那片密林之中烟瘴之气很重,朝廷的军队难以抵御,只有常年在这附近活动的宋家军才能抗衡。
这些年来,这一片根本就不会有朝廷的部队增援,一则南蛮人虽然精通邪术,又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不容易将他们彻底剿灭,但这一带生存环境恶劣,他们的人口繁衍也有困难,再有军队压制,要发展壮大起来也不容易,所以久而久之,这一块就成了僵局,就这么耗着了。
“好端端的,现在又非战事需要,怎么会有朝廷的军队赶过来?”宋承泽的那个心腹随从不由的神色一凛,站起来质问道:“可有探查清楚对方的主帅何人,他们有多少人马?”
“那匹人马少说也有三四万,因为是新近刚刚发现的行踪,探子急着回来禀报,所以暂时得到的消息还有限,并不清楚主帅何人。”那副将道,着急的擦了把额上冷汗。
宋承泽倒是不见惊慌,只是拧眉闭目思索了一阵,然后就心里有数道:“如果是三四万人马的话,应该是四十里外的长亭关那里,那个地方原是古战场撤换下来的天险之地,虽然现在南塘已经收归朝廷所有,那个地方内外全在北狄的控制之下,但关卡处也是常年屯了三万精兵以备不时之需的,人手应该是从那里过来的,这是附近离着这里最近的驻军了。”
那副将不明所以,“那他们往这边集结是要做什么?”
但宋承泽那随从却是马上有所顿悟,大惊失色道:“难道是四小姐和康王他们——”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宋承泽道,唇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随后却是不怒反笑,手指敲击着桌面道:“我现在比较纳闷的是,那部分军队是奉了皇帝的命令驻扎在长亭关的,非有皇帝的圣旨不能随意调动,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不可能提前给了殷述调兵的圣旨,这件事,实在诡异的很,也奇怪得很。
宋承泽百思不解,帐篷里的气氛却是一时间冷肃了起来。
“那他们这样过来,难道是冲着咱们的吗?”那副将心急如焚道:“虽然他们人数上不敌咱们,可却不知道用的什么理由。”
一旦是朝廷方面有什么命令下达,他们这边如果轻举妄动的话,很容易就会授人以柄的,但如果对方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也总不能乖乖束手就擒吧?
宋承泽这个时候却明显不关注这些,他站起来,转身去取自己的铠甲,“准备吧,先把先锋营调出来,出营五里,设障碍将他们的去路拦下,见个面再说。”
宋楚兮和殷述到底是怎么拿到这部分兵权的?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而且就凭借这区区三万人,他们也该知道他们奈何不得他,现在却还是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横竖已经知道了皇帝打算,宋承泽反而不急了,只觉得这事情分外有趣。
那副将领命,赶紧下去下令准备,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之后,五千先锋营士兵就已经准备停当,一路奔袭出营。
夜色弥漫,北风凛冽,夹着碎雪点点吹来。
四野空旷之下,两队人马于这苍茫天地间针锋对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