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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士贵说罢,恍然想起了甚么,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交给拓跋德明:“萧公亲笔给李公写的书信,殷切之辞尽在信中。”
拓跋德明拿起来一看,全是汉文,用十分工整好看的小楷写成,不想那大辽重臣萧达翎竟也如此精通汉文……显然萧达翎不会写党项文字,契丹文他们又看不懂,最后还是汉文最方便,就算放一千年的文字都能辨认如常。
然而萧达翎的文采在这里并没有甚么卵用,因为拓跋德明文化有限,实在看得是一头雾水。他的神色有点尴尬,毕竟自身是党项人最高的首领,不愿意展示自己胸无点墨,便道:“承蒙萧公亲笔,我定当沐浴更衣,静心细读。”
他心里琢磨着,回头找个人帮忙。一瞬间又不经意想起了妹妹拓跋沉香,沉香比他读中原书多,肯定看得懂的。
拓跋德明微妙的表情变化,被翟士贵看在了眼里。翟士贵便主动说道:“萧公交代末将,定要竭尽全力与将军同仇敌忾,绝不会隔岸观火……”
拓跋德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翟士贵不动声色道:“夏王切勿怀疑辽军诚意。萧公言,而今天下多年风调雨顺,如草木逢甘霖,将是伸展疯长之时;萨满祭司夜观天象,悟神灵指示,祭司也预言,今后百年都将兴荣。庄稼丰收、牛羊肥壮,人口必将兴旺……”
拓跋德明听罢瞪着眼,不知可否。甚么祭司预见百年之后的事儿,他只觉得是大忽悠,完全不信。何况那萨满教似乎会崇拜祖先,那是契丹人的祖先,关党项人屁事?
但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闷着不吭声……西北教派繁多,有信佛的、喇嘛佛的、摩尼教的、拜火教的等等,若是非要对别人信奉的东西争个输赢,那大家甚么都不用谈了,先争出神灵真假来再说。
翟士贵似乎是个萨满教的信奉者,说起来津津有味,“人口兴旺乃兴盛之基,此时乃各国各族壮大的时机。大圣王朝汉儿人多势众,据有中原广袤膏腴之地,而今野心勃勃,它将是所有部族的威胁。我们理应结盟起来,不能让陆小皇帝极其群臣尝到扩张的甜头……”
拓跋德明听到后面的话,这才频频点头,不管怎样,辽军只要真心实意帮老子就行了!
至于其它的,都是废话!拓跋德明头发已经花白,几十岁的人了,丰富的阅历让他本身的信念越来越顽固,翟士贵妄图在别的观念上说服他,显然并不容易。
翟士贵又叮嘱道:“大圣军火器攻城十分犀利,若是固守要地时,切要留心。野战也很勇猛,不过也是常用战阵之法。”
……
及至腊月中旬,拓跋德明才对辽国大臣萧达翎的能耐刮目相看。
他的斥候已经打探清楚了汹汹而来的大圣军兵力,不多不少,正是七万人到八万人之间!而这个消息,萧达翎竟然在一个月前就搞清楚了!
大辽毕竟是北方草原,统摄从西到东大片土地各族部落的大国,果然非同等闲。
此时天气已经冷得叫人连门都不想出,消息让拓跋德明打了一个机灵,精神了不少。
“只有七万多人,分成前后两股,相隔数十里……”拓跋德明忽然有点兴奋。
前面只有四万多主力?起先辽人传来消息,他觉得很可笑,但现在自己人多番打探观察,正好吻合,叫拓跋德明不得不信。
光是辽军援军步骑就有两万,党项各部加起来兵力已近十万!幽州之战大圣军靠人多而已,辽军虽在幽州战败,但所有部落依旧不敢否定其铁骑战力,援军已经相当于此次大圣军近半的兵力了……
这时下首的野利氏忽然有些恼怒:“大圣王朝人也太看不起我们了,这是对我们的蔑视和羞辱!”
拓跋德明没明白这汉子为啥生气,“战阵厮杀不是靠羞辱,你恼甚?”
野利氏道:“大圣军出动这么点人马,恐怕是只在意辽军援兵,将我们党项人视作无物!”
拓跋德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怎样,只要此战击败大圣军,便再也没有人阻止党项人建立大白高国。”
这时没藏道:“汉儿非蔑视我族,实乃迫于无奈。”
他看了一眼野利氏道:“汉儿自汴京来,走东南边的道路,沿着黄河北上。横山以南,沟壑纵横、土地贫瘠,大圣王朝辖地人口稀疏,粮草要远道送来。山高路远,运送不便,就算是七八万人马,也够大圣王朝朝廷折腾了。
这也是中原朝廷多年封赏宽容,想要拉拢我们的缘故。非不愿,实不能拿我们怎样。而党项人少地小,与中原为敌也没甚么好处。”
拓跋德明听罢沉吟道:“言之有理。听说幽州之战时中原动用大军耗费糜大,可能现在用度不宽裕,因此才有这般局面。”
拓跋德明也寻思了很多理由,以便说服自己相信摆在眼前的事情。
野利氏冷冷道:“既然中原朝廷无力,还如此撕开脸面,强行欺压羞辱我们?”
拓跋德明心里已经很高兴激动了,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沉住气,所以显得比较冷静,“一动兵戈,非此一次,此战之后,以后怕是烽火不息。”
他的言下之意,大圣军这次进攻讨伐,可能只是一次试探。最难的事还在后面,可能大圣王朝会凭借底子厚实,与党项长期消耗。
不过拓跋德明还是忍不住示意道,“大圣军此次乃御驾亲征,皇帝也在军中……”
野利氏立刻鞠躬道:“请我部打前阵,将那皇帝捉了来,替拓跋沉香雪耻!”
拓跋德明道:“甚好。就算没捉住皇帝,击败了皇帝亲军,今后党项人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拓跋德明当即召集诸部商议应对之策。探明大圣军正沿着黄河北上,大伙儿都猜测,他们可能会沿着较大的河流行军,一则不容易迷路,二则完全可以保障大军水源……那么便是从黄河进入无定河,先攻绥州,进而突破横山地区。
夏之地北面主要是草原牧地,横山地区是农业耕地,他们能从横山地区得到大量补给;所以不能放弃横山之地,让大圣王朝先把那片土地站稳了。
绥州时横山东南部地区的一个中心,大圣军若攻占此地,可以变成一个后方大营;而进展绥州之前,有很远的一段路没有任何重镇和物资聚敛之处。联军出绥州寻机作战,不利于大圣军。
最主要的原因,此时各路人马士气十分高涨,都盼着去教训堂堂中原皇帝,个个跃跃欲试……毕竟皇帝身边的兵马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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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已结冰,仿佛一条玉带落在群山之间。
陆飞站在黄河边,眺望着周围的山势,眼前沟壑纵横、山势连绵,视线极不开阔,在路上向四面看都被山挡着。这种地形很容易掩藏住人马,不能及时发现。幸好现在还在大圣王朝辖区内,尚无太太风险。
冬季的大地一片凋零荒芜,满眼黄土,空气十分干冷。幸好今日天气比较好,天空泛蓝,能见着太阳,便为这景象增添了鲜艳的颜色。
亲兵正在帐篷里搭灶,他们在皇帝跟前干活很用心,一个士卒正拿着錾子“叮叮当当”在修整一块石头,似乎是嫌不够平整。
所有的将士和在汴京时的装扮都不同,主要是身上挂着很多麻布袋和杂物。一般的士卒身上都会有火石、小刀、粮袋等物,战兵还有不少与兵器相关的东西,比如挂在带子上定装火药的小竹筒以及夹钳铅丸的铁模。每队人马还会在驴车和骡马上携带柴刀、锤子等各种工具……行军打仗,战阵上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候便是风餐露宿的旅途生活。
中军大帐还没收拾好,诸文武也没来,他们正在部署和巡视各营驻扎的事宜。陆飞在乱糟糟的大帐里,闭目养神,
按照陆飞的记忆,西夏北边,应该就是鄂尔多斯草原了。
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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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在白色斑驳的草原上肆虐,低矮的帐篷如同趴在原野。
一众人簇拥着的陆飞站在一座山顶上喘着气,脑门上浸满了汗珠。料峭春寒的风拂过山顶,此时却叫他觉得非常惬意。
侧后方,能看见山谷中大队的人马正缓缓向东行进,那是曹克明的左翼第二军团步兵。车马走山谷,两面起伏的山上还有步兵纵队在跋涉。
此时两翼的第二军团、第三军团都在向中央靠拢。定西军从无定堡出发后,大致方向是沿着无定河北进。不过陆飞针对地形视线不开阔的特别,为了增加横向预警范围,预防被伏击,行军以三路并行展开。而此时,三军停止前进后,又重新聚集到一起。
北边山坡上,一行几个人正牵着马往这边爬上来。那是铁捶等人。
陆飞便站在山坡上一面歇气,一面等铁捶。
大伙儿都气喘吁吁的样子。陆飞却笑道:“锻炼身子骨,朕最喜的方式就是爬山。运动不剧烈,可以慢慢来,但是很费体力。”
瘦弱的潘美都快累趴下了,随口附和道:“着实费力,这山也太大了。”
谈笑之间,铁捶终于爬上了山头,抱拳粗声粗气地说道:“禀皇上,末将奉旨撤回了前锋人马!”
铁捶几乎不违抗军令,但他高兴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一点也不掩饰,哪怕在皇帝皇帝。陆飞看了他一眼,显然铁捶此时不太高兴。
陆飞不动声色道:“本来是两厢情愿的事,铁将军何必想弄成剃头的担子一头热?”
铁捶道:“请皇上点拨迷津。”
陆飞道:“如今这情况,拓跋德明聚集了太多人马耗不起,我部欲找拓跋德明决战,他何尝不想?这等事,对方若无意,那便是苦苦追寻也寻不着;拓跋德明若有意,咱们就不用那么急迫,他自己会来。
我们做出有点不情愿的样子,谨慎地想后撤,拓跋德明就会更加认定决战对他有利,反而急着要送上门!”
潘美听罢笑道:“皇上洞察人心矣。”
陆飞道:“人之常情罢了。”他沉吟片刻又道,“但我们不能太不配合,若是急着撤回了无定堡。拓跋德明就会犹豫,而且极可能不愿意攻堡垒,徒增变数。所以朕此时的动静叫‘欲拒还迎’。”
众人听罢脸都憋红了,一些人忍不住笑出声了,但陆飞却很严肃的样子。
陆飞不觉得自己神机妙算,而是很简单的逻辑推论罢了。形势明白地摆在面前,双方能选择的路并不多。
站在党项契丹人的立场上,按照他们以前对中原禁军的了解,战力很强,不过与辽军精兵差距不大。在这样的判断下,四五万精兵和三万卫军防守工事,联军(党项契丹)攻城的胜算极低;但野战就有优势。
所以陆飞的判断是:给联军野外决战的机会,他们会非常愿意配合;而让他们攻城,他们就很难上钩。
正如一句话:一场觉得没有胜算的战役,最明智的选择是不打。
若想让别人打这场战役,要么对方丝毫没有选择,要么就要给别人希望!
这时潘美赞道:“皇上妙算,如此一来,王师不仅能如愿以偿与党项契丹联军决战,还能主动选择战场。”
“正是如此。”陆飞道。他看了一眼铁捶,见铁捶已经不吭声了,但神情之间有敬畏之色,显然还是很佩服皇帝……人们难免有不擅长的东西,便总会佩服那些擅长这方面的人。
潘美埋头看脚下所在的山,试探地问道:“皇上会选何处为战场?”
陆飞站在这高处已经观察很久了。
一个前营军府的官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飞随口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官员忙道:“妙极!”
不料陆飞却摇摇头,遥指道:“朕来选,便选东边那片山坡。”
众人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鸦雀无声,正琢磨着那地方有甚么好处。只见那是一大片山坡,但坡度非常平缓,在这山沟里,那地方都不叫山,算是比较平坦的地方了。
陆飞当即解释道:“若以常理战阵来看,占据脚下这座高山更有利,敌兵仰攻坡度大。但对火炮来说就不太妙了……”
他用折叠在手的马鞭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炮弹是这么飞的,火炮可以负仰角,但角度无法太大。这座山坡度太陡、山太小,炮弹会直接打下山,飞下去,几乎是垂直砸在地面上。咱们的铜炮,靠的是小角度弹跳,垂直角度太大,一砸一个坑能有甚么作用?”
陆飞沉吟道,“所以坡要长,陡不陡倒在其次。另外,坡缓才让对手更有信心进攻,而无需咱们先攻。”
反正皇帝是最高统帅,他说选缓坡,便选缓坡。三军当即对那片区域部署各营营地。
陆飞又下令铁捶前锋,广散斥候察探周围情况、监视联军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