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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亲,他是1929年参加革命的军人,1954年调任海军任职,应该算个大官儿。因此从我的出身看,我应该算个标准的干部子弟。可偏偏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别说我打小是在胡同里长大的,并且中学以后还常跟胡同的孩子们一起跟‘院派’们干仗,说实话,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究竟该算那一拨的……”
“怎么会?”这次轮到陈力泉表达质疑了。
“怎么不会?我父亲的原配夫人在解放前就死了,他是建国后娶的我母亲。而当时他已经有了五个子女,在我那些哥哥姐姐们眼里,我的母亲根本不应该进这个家门。就因为家里一直不消停,后来我妈有了我以后,我父亲就把我和我妈单独安置在西城区的一个四合院里。就这样,我自小到大都是住在胡同里的,从没进过一步‘海军大院儿’。”
“从我有了记忆以后,一直的感觉就是我父亲工作特别忙,根本不怎么露面。我母亲在文工团工作,还总要陪父亲出差和出席各种会议活动。所以,他们很少跟我在一起,其实等于是我家保姆把我带大的。”
“我家保姆是京城本地人,夫家姓冯,家住在西四,从不到五十岁就来到我家帮忙,我叫她冯奶奶。她是因为儿子出了车祸成了残疾人,才出来做保姆的。她还有个小孙女儿,叫冯娟,和我差不多大,因为儿媳妇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儿子忙不过来,就常带过来和我一起玩。而一直以来,哪怕冯奶奶回家,我也要跟着。说实话,她们一家人对我来说,比我的父母更像我的亲人。”
“再后来到了‘运动’时期,我父亲是第一批倒台的,我母亲和他一样,就都被看管起来了,两个家也都被抄了。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也自顾不暇。当时年已六十的冯奶奶见我无处可去,就把我领回了家,他们一家对我甚至比那个小妹妹还好。到这会儿,我也就和胡同里的孩子完全没区别了。”
“你们应该知道。城西大院儿挺多,除了‘官称’的‘空军大院儿’,‘海军大院儿’,‘计委大院儿’以外,还遍布着国(务)院,铁道部,二炮,广播局(广电部),华北局,建工局,计委,建委,财政部,轻工部,建工部这些林林总总的部委宿舍。于是,西边的胡同孩子和这些大院里的孩子打架根本是家常便饭。”
“何况那帮大院儿坏坯子也多。那些小子花花肠子不少,没事总四处寻摸‘拍婆子’。再加上冯娟长得挺漂亮,就更容易招事。于是为了保护这个妹妹,我自然就拿起了菜刀。”
“你说的有一点没错,胡同里孩子大多都挺仗义,肚子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儿,只要跟‘院派’干仗,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不少人会自发帮忙。所以我不但没吃过亏,还交了不少朋友。这么一来二去,我也就正式成了和‘院派’对擂的‘玩闹儿’一员,跟胡同里的那些哥们儿呢,反倒成了铁子……”
话到此时,一干听众全都面面相觑。杨卫帆的经历要从逻辑上讲,绝对可信,但也够另类的。要较真非作出个区别,说他到底是‘院派’还是‘玩主’,那谁也做不到。
洪衍武不由悻悻地说,“那你……你现在是连长了,你父亲应该是官复原职了吧?你还和胡同里的那些孩子们来往吗?”
这话却让杨卫帆苦涩地一笑。
“你其实是想说‘富易妻,贵易友’吧?你提起这件事来,让我更别扭。是的,‘九一三’之后,我父亲就成了第一波复出的干部,恢复了工作。那么我们家也就恢复了旧日的光彩。本来我也要跟大伙一样去下乡插队的,这就不用去了。而且经历过这场波折,家里人之间矛盾也缓和了不少。我妈就把我从冯奶奶家接回了大院儿。”
“但这之后,就全他妈变味儿了。不知为什么,除了冯奶奶本人,冯家人对我一下就生份起来。我再去看他们,只有客气,竟没有亲近了。都把我像大人物一样对待,就连那个妹妹冯娟也是一样。”
“我那些过去的朋友就更别提了。大部分人见我变得十分冷漠,敬而远之。一小部分则拼命巴结,托我给他们办留城,办参军。有的给他们办成了,他们竟又托我办别的事,有的没办成,他们背后就牢骚满腹。最后,我实在应付不过来,就只能找托词敷衍。其实我为这事没少和家里闹别扭,背地里也没少使劲,可最后还是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至于大院的那些孩子,我后来倒也认识了不少。可第一,我跟他们从小生长的环境完全不一样。他们玩过的、看过的、热衷的、崇拜的,我和他们找不到一点共同点。第二,他们之间特别喜欢比爹,彼此关系的亲疏远近都是靠爸爸的职务决定的,谈起军职来头头是道。尽管见我都是笑脸相迎,称兄道弟。可我也清楚,很少有人是真心实意的……”
听到这儿,洪衍武和其余几个人不由面面相觑,大家都滋味复杂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