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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

    她闭上双眼的时候忽然有种感觉,彼此的呼吸明明近在耳畔,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那样遥远。

    7月末,罕见的强台风“汉诺”在东南沿海一带正面登陆,一夜之间,多个城市遭受到狂风暴雨的猛烈侵袭,云海市也没能例外。

    这是承影自台北参加完学术研讨会回来后,第一次在雨天开车。

    她将车载广播调大声了些,电台里两位主持人正在连线前方报道,第一时间传递有关这场暴风雨的最新消息。

    雨刮器感应着雨量,正用一种极紧促的频率来回摆动着,但风挡玻璃上仍旧视线不清。承影尽量放慢了车速,从医院回来的这一路上事故不断,加上城市排水系统有崩溃的趋势,路面状况已经十分不好,宽敞的马路上车流缓慢,明明没开几公里,却花了平时近两倍的时间。

    她倒是不怎么急,常年的职业习惯已经将她修炼得极有耐性。

    有一次难得放假出游,她自己开着车去山上打算清静清静,结果车子坏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不是那种著名的旅游风景区,就是一座荒山,连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

    可她只给4S店打了一通电话,便安然地坐在车里看专业书,直到4S店的工作人员赶过来敲她的车窗,这才恍然发觉天色已经擦黑了。

    而就在那天晚上,当她坐着店里的车刚刚回到山脚下,陈南他们就赶到了。被齐刷刷的六束车灯一晃,她顿时就觉得头晕起来,换车的时候跟陈南说:“我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饭。”

    后来陈南将她送到平时惯去的一家会所,坐在一旁看她慢悠悠地享用完晚餐之后,才不得不开口央求:“影姐,下回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你的行踪,免得再发生今天这种事。”

    她知道他怕什么,却也只是不以为意地哂笑一声:“我害你挨骂了?”

    “那倒没有。只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我领着弟兄们差点把整个云海市翻过来,太费劲。”

    这话倒没夸张,陈南他们真心要找一个人,是能在云海市里一寸一寸翻个底朝天的。

    虽然心里压根儿没把这次的事故当回事,但后来承影到底还是稍微改了改作风,只要心情不算太坏,平时她都会和陈南保持联络。主要还是不想让一帮子无辜的人难做,毕竟沈池的脾气不是那么好撩拨的,真动起怒来陈南他们未必承受得了。

    不过,一想到那姓沈的,承影的头就开始痛起来。她伸手调高了车内空调的温度,顺便关掉电台。

    车里安静下来,车窗外哗啦啦的雨声顿时变得格外清晰,连同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吵嚷嚷。

    市区里禁鸣已经许多年,可是很多人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稍不顺畅就长摁着喇叭不放。承影实在被后面那辆车制造的噪音吵得没有办法,额角隐隐作痛之势越来越明显。

    前面的车子也是三步一挪,前面的那两盏刹车灯在漫天雨幕里变成两团模糊的红光,令她不禁有点恍神。或许只是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只来得及重重踩下刹车,才不至于贴上前车的尾部。

    不过几乎也就在同一时刻,她感觉车身震了一下,尽管外面雨声渐大,但仍旧清楚地听到撞击声,来自车后方。

    车外是倾盆大雨,后视镜里几乎看不清东西,但承影还是知道后面那辆车里的人很快就下了车。也正因为这样一停,后面几乎立刻便堵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催命般响起来。

    刚才那一撞虽然并不猛烈,但似乎足以令承影原本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愈加紧绷起来。

    她皱了皱眉,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只手掌就已经用力拍在了她驾驶座的车窗上。

    隔着雨幕,依旧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怒气。承影将车窗降下来一些,雨水飘进来,一同飘进来的还有那中年男人的破口大骂:“怎么开车的你!突然刹什么车!……有你这么开车的么!出来祸害别人……”

    其实他撑着一把长柄伞,但雨这样大,雨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这一小会儿的工夫,身体就被淋湿了半边,混杂着那张脸上盛大的怒意,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承影皱着眉听他骂完,才问:“那你想怎么解决?”她的态度很平静,甚至根本不打算下车去查看撞得有多严重。

    也兴许正是这样的表现,反倒让对方以为她完全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类交通事故。于是男人的气势不由得又盛了几分,恶形恶状地强调:“虽然是我追尾,却是因为你突然刹车,所以你绝对也是有责任的。”最后提出来:“不如私了算了。”仿佛一副便宜了承影的样子。

    承影不由得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车外那人四十来岁模样,穿的是件圆领T恤衫,胸前印着一团花花绿绿的图案,下身配着一条卡其色大短裤。衣着随意,眉眼和话语之间也不见半点豁达。

    她默然地收回目光,后面已然是喇叭喧天,而她终于被这场近乎无礼的谈判和噪音催得有点心烦起来。

    “还是叫交警和保险吧。”她没再理他,也懒得再理论追尾事故的定责问题,只是兀自升起车窗隔绝了对方的面孔和声音,然后才摸出手机来打电话。

    她知道,陈南的车一直都远远地跟在她后头。果然,电话打完不出一分钟,车窗便被人再度敲响。

    转头看到那两三个熟悉的身影,承影才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下来。

    站在阿峰撑起的伞下,她拎了手袋问:“我先回去,剩下的你们处理行吗?”

    陈南点了点头,这才转过去冲着那中年男人一扬下巴,语速不紧不慢:“我们已经叫了交警,是你追尾的,把你的保险公司叫过来吧,动作快点。还有,再把车往旁边移移,挡着后头的人多不好。没听见这喇叭声已经吵翻天了吗?”

    中年男人显然被当前的状况弄得呆了呆,目光在这帮突然出现的人中间来回打转,一时间再做不出刚才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来。

    承影离开的时候,顺便往车尾看了一眼,只见中间部分凹下去一小块,并不算十分严重。只是这辆簇新的车刚从车行提回来不足两个月,看着让人心里不大痛快。

    她今年似乎与车犯冲,前一辆车子刚刚报废,如今这辆又得进修理厂。

    果然,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连沈凌都说:“大嫂,要不你最近还是别自己开车了,接二连三出事故,好可怕。”

    “这个只是小事故。”承影语气平淡。用人端上刚炖好的花胶乳鸽汤,她接过来喝了两口,才又笑说:“你不要小题大做。”

    沈凌却明摆出一副无法认同的样子:“可我觉得这事有点邪呀,以你一贯的技术,怎么会在半年之内连撞两次呢?会不会是大嫂你这段时间太累了?”

    “也有可能吧。”

    “最近医院很忙吗?”

    “稍微有一点。”

    “我看你最近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没睡好?”

    得到小姑子如此一本正经的关心,承影忍不住笑了笑,“你观察得可真仔细,我自己都没发觉。”

    “那当然。你可是我最最亲爱的大嫂。”沈凌一贯的嘴甜。

    “哦?最最亲爱的?”承影略略抬眉思索了一下,像是终于想起什么来,冲着面前这个19岁的女孩笑道:“我听说你在学校新交了个男朋友,或许他才应该是你最最亲爱的吧。”

    最后那几个字,她模仿的声调和语气都和沈凌极像,又甜又腻,嗲得仿佛有蜜糖渗进人的骨子里。沈凌止不住笑出声来,放下筷子做了个俏皮的鬼脸,眼睛里却流露出骄傲的神气来:“他呀……还远不够格呢,再好好表现个一年半载再说吧!”

    “你大哥知道吗?”承影突然问。

    “大概不知道。”

    承影这时也吃完了,一边离开餐桌一边听沈凌撒娇央求:“大嫂,你能不能替我保密?暂时别让大哥知道这件事。”

    “你准备拿什么贿赂我?”她故意逗她。

    “你想要什么,随便开口。”

    “这么大方!”承影揽住沈凌的肩膀,少女明媚的脸庞近在眼前,微笑的眼角轻快上扬,让她忽然心生恍惚。

    沈家这对兄妹,其实长得并不太像,唯有一双眼睛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瞳黑而深,有一种幽远神秘的气质。

    只是如今沈凌还小,又是生性活泼的女孩子,十几年来顺风顺水无忧无虑,所以她的眼睛如同黑水晶般时时闪耀着迷人清澈的光彩,不像沈池。

    想到沈池,承影含在嘴角的笑意终于冷却了一些。

    这天睡到半夜,床榻的一侧不轻不重地往下沉了沉。

    承影有些迷糊,又或许只是不想醒过来,所以她沉默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刚刚躺上床的那个人。

    在被吵醒之前,她似乎正在做一个梦,梦中的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光景,孤零零地站在一条幽暗的小河边。

    那是她家乡的河,贯穿了整个小城,因为没有工业污染,一年四季清澈碧绿。

    梦中正在下雨,雨势虽不像白天那样大,但雨滴落在河面上,依旧激起一圈又一圈零碎杂乱的涟漪。

    而她什么雨具都没带,早已被淋了个透湿。可她一直在等,十分固执,哪怕冷得瑟瑟发抖。虽然是在梦里,她却仍旧那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等待,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只是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来,她却已经醒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恼火。

    其实类似的梦做过不止一次,早应该习惯才对,但在这样深沉静谧的夜里,仿佛黑暗是最好的掩饰,可以遮住一切不欲人知的心思,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墨色顺利地勾引出在每一个青天白日里被刻意埋葬掉的情绪。所以,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睁着已然清醒的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

    “醒着?”下一秒,背后传来的声音却将她吓了一跳。

    但她依旧没动,保持着方才那个睡姿,不作声。

    沈池似乎并没打算勉强她回应,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里各自沉默地躺了片刻,承影才听见他重新起身的动静。

    卧室窗帘遮光效果非常好,外头又是雨夜,所以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她听到窗边矮柜抽屉的响动,也不知他在找什么。翻找的声音虽不算太大,但这时候再装下去也怪没意思的,于是承影索性支起身来拧亮了台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叫人有点不适应,沈池略微眯了眯眼睛,然后才往床上望去一眼。承影垂着眼睫,显出有点困的样子来,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又将滑落的薄被往上拉了一把,直盖到下巴下头,仿佛随口问:“你找什么?”

    沈池这时已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来,走回床头就着水吞了两颗,才淡声说:“头有点疼,睡不着。”

    他失眠严重,一向需要靠药物才能入睡。今晚又喝了不少酒,此时两侧太阳穴正隐隐作痛。

    尽管已经洗过澡,但靠得近了,承影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其实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但即使再不喜欢,她也不会说出来,只是往自己那侧的床沿移了移。

    等沈池重新上了床,她才顺手把灯关掉,突然就听见他问:“刚才做了什么梦?”

    他的语气似乎漫不经心,仿佛并非十分关心,而只是为了打发入眠之前的这段无聊时间而已。明知如此,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很可惜,极尽目力,却也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没什么。”没让他发现自己的动作,她只是静静地说。

    “醒来之后你在叹气。”

    “嗯。”

    他的感觉向来敏锐,想瞒也瞒不住。只是承影躺在黑暗里,心口仿佛极轻微的一颤,她其实想问问他,这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身旁的男人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这个话题因为她的短暂沉默,就此结束了。

    黑夜重新归于沉静,她闭上双眼的时候忽然有种感觉,彼此的呼吸明明近在耳畔,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那样遥远。

    半夜里有了这么一出,反倒是承影睡不好了,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几个噩梦,再醒来时天才刚刚有些微亮。

    其实今天轮休,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起了床,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

    她这个习惯也是和沈池在一起之后才养成的。

    那时候她常常被他折腾得不行,而这个男人则仿佛永远有着旺盛的精力,总是在她还沉浸在梦乡里的时候,就兴致勃勃地翻身压过来,从额头到眉毛,再到嘴唇和胸口,一点一点地吻她、逗弄她。

    她在半睡半醒间本就没什么力气,所以总是被他得逞。

    等到激情结束后,再一起去洗澡。甚至碰上兴致特别好的时候,站在花洒下他仍旧不肯放过她,于是再来一遍。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习惯想改也改不了。只是现在与当初不同的是,温热的水柱之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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