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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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有过冬至的习惯。这一天是颇为隆重及讲究的,有俗语为证“冬大过年”
然而2002年的冬至,我是在冰冷的手术床上度过的。
那天是一年里最冷的一天,手术室里打了空调,我还是抖个不停,因为冷,更因为害怕。
这是我的第二次手术。第一次手术是三年前的剖腹产。强烈的宫缩痛加上打麻醉时椎心的疼痛也没有让我害怕,因为毕竟是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孩子响亮地哭起来的时候,昏昏欲睡的我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放心地睡过去了。
然而这一次,唉,这一次是因为意外的宫外孕。意外妊娠已是倒霉,偏受精卵还是着床在宫腔外。如果胚胎破裂引起大出血是足以致死的。所以我恐惧,从早晨下腹剧烈的疼痛至确诊至手术,我就仿佛跌入了黑暗的地牢中,惶惶然地,背着人不停地偷偷地抹眼泪。
进手术室时,夫握着我的手,安慰我说,别怕,不要紧的。然而他也露出了紧张的神情。想起平日里和他的磕磕碰碰,如今竟也变得温馨起来。我脾气不坏,然而常爱闹点小情绪,有了心事又不愿意说出来,总让他猜,他猜不透了,我就半天不理人,他最恨我这一点。常说我,我哪做不好了,你骂我两句也好啊,别一声不发的,让我跟着也难受。现在想来,确是我不好。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婚姻该是彼此用心来经营的。看他现在为我着急的样子,以后要改了这脾气才好。我又念着儿子,我走的时候他已去幼儿园了,回来不见了妈妈,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手术开始了,听得见金属器械清脆的碰触声。我还是全身发抖,牙齿抖得格格格地作响。麻醉师在我耳边说,你抖得太厉害了,我给你用点异丙嗪吧。我想说,还是别了。然而药水已一点一滴地滴入了血管,异丙嗪的催眠作用起效了,我开始昏昏欲睡,然而我不敢睡去,生怕就此一睡不醒,再不能见到我至爱的亲人及朋友。
迷迷糊糊中,孩子天真可爱的笑容浮现出来了。不久前两岁的他还问我,妈妈,你老了会死吗。小小年纪的他,竟然开始考虑生老病死的问题。在他的心里,妈妈是最亲最爱的人了,他担心妈妈老死了,谁来爱护他呢。每一次我若是回答说,不会的,他则不相信。若是说会啊,老了就会死的。他就大哭不止,要哄许久才能止得住哭。傻孩子,妈妈怎么能轻易地老死。活着多好,有喜有悲,有歌有泪,有苦有乐,有滋有味的。而且,妈妈还要伴着爸爸走过漫长的岁月,还要看着你直至长大成人呢。
已经打开腹腔了,手术医生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在问,出血多吗。医生说,不多,放心。我不知道她们说的是真话还是怕我太紧张而在安慰我。然而我到底放松些了。只是我还是在瑟瑟发抖,非那更好象并没有起作用,我还是清醒着。我想起疼爱我的母亲来,此刻她正在手术室外为我担惊受怕。父亲早逝,她一个人独立支持,供送我们几兄妹读书,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把我们拉扯大,我没有让她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却反过来让她为我操心。坐月子,她担心我休息不好,影响身体恢复,陪我睡了整整一个月。孩子在月子里整晚整晚地哭闹,半夜起来哄孩子、给孩子换尿布的总是她,硬是不让我插手。三十天下来,她明显地消瘦了。这一次,我又要让她为我揪心了。唉,我一定要好好的啊,我还要尽一个女儿的孝心啊。
手术结束时已是傍晚了,夫和母亲一直守在手术室外。我听见母亲担忧的声音,她的脸怎么这么苍白啊。
真是漫长的一夜,时间好象停滞不前了。麻醉过后,术口针扎似地疼痛起来。我一向对痛觉敏感,忍无可忍之下,我失去了理智地大哭大喊起来,嘴里狂叫怕、怕。夫握紧我的手,说,别怕,今晚过去就会好些了。我于是咬紧嘴唇,强忍着,可是忍不了多久,又哭了起来。全身又累又痛,想翻身,术口又是剧烈地痛起来。夫守在我身边,握紧我的手,一夜末曾合眼,听我嚷了一晚上的怕。后来他笑话我,你怕什么啊,你自己也是学医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手术,出血不多,而且手术又做得很顺利。我只说我怕疼,不敢说我是怕死。真是的,握着他的手,牵挂着孩子,想着母亲和爱护我的兄弟姐妹及朋友,我从未试过象这一刻这样地贪生怕死。
出院的时候,已是2003年的元旦了。天气已经回暖,阳光暖烘烘地照耀着,大街上到处洋溢着节日喜庆的气氛。我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夫和母亲搀扶着我。站在人流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心里满怀感恩,感谢上天厚爱,让我逃过了一次鬼门关,迎来了我的2003年。神啊,请你从此赐我予健康的身体,赐我许多的爱,让我把爱分给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的母亲,我的至爱的亲人和朋友,也接受他们给我的爱。
活着,而且是健康地活着,可以爱及被爱,真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