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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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贞节牌坊，似乎在推开一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历史之门。那方汉白玉雕就的玲珑牌楼，因浸蚀和承载了太多腐儒的伦理和毁誉，作为愚昧和压迫良家妇女的罪魁被贬得粉身碎骨，一无是处。存活至今的可谓寥寥。如果是藏之于深山也还罢了，可在乾坤朗朗的冀中大平原，而且在行人必经的大道旁边，偏有一桢牌坊躲过三百年风雨矗立至今，这就不能不让我愕然了。

    严格点说应该是半座。因为它的基座和石像生不知何时被厚实的黄土封住、夯实，因而不能得窥全貌。从乾隆四年起，它便静静地伫立在老家东南出入的道口，牌坊前的石碑也被好事者推倒并拖到几米开外的大路中央，风剥雨削、寒来暑往、足踏车轧已使碑文漫漶不清。游目上顾“旌表已故处士董万民之妻张氏节孝坊”一行隽秀的颜体赫然入目。“操守冰霜”四字透石而出，颇具功力。拈花的菩提，怒目的金刚，跃动的走兽，含苞的睡莲，一个个线条明朗，饱满丰润。张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妇人？我极力捕捉头脑中贮存的来自乡人的只言片语的传说，以图为她画个像，哪怕是粗线条甚至是泼墨式的大写意也好。可时间嘲弄着人们的想像。你从众多肯定但又迷惑的目光里不可能读到张氏的音容，听到她朗朗的笑声。她已经被历史和思维程式化了。

    时光溯到三百年前。带着书香，步出阆苑，款步徐行的张氏满含少妇的羞涩和哀怨，在落日溶金的晚霞里与外出游宦的男人揖别。两情缱绻，聚时少，别时长，从此满纸别绪无人说。一别经年，男人已客死他乡，可关山阻隔，音书难传，痴情的张氏仍在盼望相会的佳期。西厢内、回廊中多少旧曲填了新词。檐下燕子又归来，一掊浓情何曾抑？后来终于听到张氏发自心底的悠长叹息。朱颜暗凋，韶华不在，是什么撑起了一个弱女子生存的信念？是坚守的感情，是爱！我宁愿相信那座牌坊是座爱情的冢。否则它也不会矗立三百年而不倒。而让乡人引以为荣的，要么高蹈大义，要么爵高荣显，要么笃守情操。倘不是读素女经、烈女传中了邪，非要牺牲性命做烈士以求光耀门庭不可的；或道貌岸然，又要剜肉医疮演给世人而内心龌龊不堪的；世人打量牌坊和节妇烈女的目光中又有多少事故和冷漠的成色？牌坊是官府所立，当官掌权的是男人，谁又敢说在心底彻底消除了清代男权主义的视角呢？

    或许现实与历史的差距不是定格于时间而是悬殊于人的思想。假使张氏晚生三百年而有幸成为一名都市女孩，穿起超短裙，抹上口红和眼影满大街摇头晃脑地唱“叮咚，快把房门打开，我想和你谈恋爱”也许人们更受用些。

    又有一段时间没见那座牌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