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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家临着街的窗子外是排排的槐树,不知怎么一来,有风的时候树枝摇动的声音特别的大。风在树中穿梭着找不到出口,呼呼的响,三岁的女儿常有惊人之语,有一日风比往日的更大,女儿临窗听了,说:“风在哭。”可不,你听着,只能感觉到风的绝望,风的徒劳,它努力的一股劲儿的荡涤着,树暂时低下了头,随风摇摆,然而它只要一放松,树就依然挺立着,风恼怒了,呜咽着,呼号着,发出凄厉的回响,大风过后,往往有衰败的树枝凋落下来,即使是在枝繁叶茂的夏季。
一个家族就象一株千百年的老树,旧的枝老了,衰败了落下来,新的嫩芽吐露了出来,生生不息。我最早接触的死亡是祖母的离世,那年我十七岁,在等待出殡的日子里,我的心弦时时被触动,眼泪顷刻即出,在熟悉的亦是我随祖父母居住的老屋子里,处处勾起我的回忆,举泪眼四望,一切依旧,只有亲爱的祖母在寂寞冰冷的等待着落土安葬。最清楚的记忆是一个落雨的下午,随着众堂兄姐去看墓地,墓修好了,俯瞰下去,黑黑的大洞吐出湿冷的气息,人生的归宿即在此吗?小雨若丝般扑在脸颊,和泪水流在一起,没人说话,大概都感到了难以言说的悲凉。回程时看到山路上掉了许多熟透的红枣,那时正是中秋节,家里的一颗老枣树也在路边,一树红枣寂寂的,在灰暗的天光里那红闪着星星的光点。
到了现在,我已结婚生子,家中的年老的长辈均如深秋的叶子纷纷凋落,经常传来离世的信息,其实好多都是我儿时时常随祖母去做客的很近的亲戚,儿时的时光也大多这样度过,我也很喜欢去做客,后来上学后,随着年龄的渐渐长大,我变成了一个忧郁的少女,寒暑假在祖母家里,很少出门,捧着书往往忘记了吃饭、睡觉,祖父母去某个我从前常去的长辈那里要带上我,我总是一口拒绝,仿佛是有悖我的宗旨一般。隔了许多年的时光,直到听到死讯才一惊,然而毕竟早已淡了,也只是淡然说一句,哦,是吗?
尤其近几年,这样的讯息竟是很频繁的到了耳边,使我不禁怅然,虽然人终究要离世的,然而他们的影子在我童年的印记里仍是鲜活的,那么等我女儿长大,我们这代人也就纷纷的如离枝的叶罢!不由自主的被风那么轻轻一吹即回归尘土。
父亲陆续送走祖父母也因疾病故去,尚是中年的人,本不该离世的,父亲这一辈人很苦,一切要靠自己奋斗,上奉父母,下养子女,父亲一生好胜,命运却始终违愿,父亲的不得志,却从不发向父母、子女、妻子,终于郁郁成疾,中年早逝。父亲最得意的记忆是从军五年,年年是“五好战士”他最爱给我们讲那段日子,有时晚上停电,父亲不能出门(父亲喜欢方城战,每晚出门深夜而归),只有停电才会把父亲留在家里,这时我们心窃喜,一家人围坐在烛光旁,又能听到父亲讲从前的事了,最爱听的是半夜吹集合号,有的战友把袜子当作帽子戴在头上,(可能很难理解,袜子口那么小,从前都是白布袜子,口相当大),其实我们都听了无数次,然而仍爱听,在烛光摇曳中,在一室的笑声中,度过一个温馨的夜晚,很难想象,停电却是上天的另一种赐予。直到现在我仍是喜欢停电的夜晚,虽然父亲不在了,可在烛光摇曳中我仿佛又听到了父亲诙谐的叙述。更有时我们问起了父母的恋爱经过,母亲并不反对,只是微笑着,从父亲的叙述中我们得知当初父母在一起也是经过了一番周折,才会有了我们兄妹三人。生命是因这么偶然的决定才存在,能够成为一家人是多么值得珍惜!父亲去世已六年,当初的痛现在才知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冲淡,倒象一条涓涓细流时刻涌动,常在不经意的时刻触发,走在街上看到父女俩走过,在工作的医院看到病榻前侍父亲疾的女儿,使我突然的心痛,才知失去亲人的痛永远无法弥补。
窗外风的呜咽声继续着,仿佛有着无名的惨伤,尚未立秋,然而在风猛烈的冲击下好多叶子落下来,经常在夏末看到过早枯黄凋零的叶子,女儿睁着两只黑豆般的眼,出神的听着窗外“风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