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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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休后的母亲闲来无事时总爱站在窗子那儿往外望，窗子临着一条公路，母亲每日的所见都可以写一篇小文章，譬如一夜的风雨过后，母亲最关心的是路旁的大槐树，细弱的或是太老的枝会不堪风雨而坠地。我听了只是随口应着，只有一次，清晨尚未完全清醒就听见母亲的叙述，临窗的槐树上有一个喜鹊的窝，这次风雨夜过了一大早就听见了它们的叽喳声，母亲看时，原来是窝被破坏了一些，一个喜鹊飞出去衔了一个树枝回来，另一个喜鹊也飞出去了。这倒引起了我的兴趣，没想到喜鹊这么维护自己的家，我掀开帘子看时正看到一个喜鹊嘴里衔着一节枯树枝飞到自己的家。这一细节感染了我，从此我清晨一睁眼即掀开帘子找喜鹊的家，它总是安然的在那儿，我也经常可以看到它们飞来飞去的可爱影子。

    今年这条公路拓宽修建，首先是伐掉公路两旁的树木，每天都是机器的轰鸣声，伴着轰鸣声的是一棵棵倒地的树木，我忽然想到了喜鹊一家，问起母亲，母亲笑了，喜鹊真是聪明，树未伐之前就离开了。喜鹊的聪明真是我未曾预料。如我与它们有知的话我一定能听懂它们离去前的不舍。它们的眼中有泪吗？看着我的沉默，母亲又添了一句，人尚且无法预知自己明天的居处，何况是喜鹊。从不伤感的母亲可能是年龄的缘故变得多愁了。

    我想起了我的家，六岁半的我被父亲从奶奶家接回来上小学，我拘谨的象个去别人家做客的孩子，和父母总是亲近不来，母亲的严厉更使我生畏，我忘不了别的孩子都在黄昏的楼下玩儿而我只能趴在窗台上看着，同学们都去看马戏团的表演去了我只能一个人在家里想象着，别的孩子都有自由支配的时间而我没有。母亲禁止我和一个女同学玩儿，理由是她学习不好。我可能是小心眼儿，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全都记得，偶尔玩笑似的同母亲提起母亲却都不记得了。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真的很不快乐。母亲始终不曾意识到。与母亲的疏离使我一放寒暑假就回奶奶家，奶奶家在我记忆里更有家的感觉。奶奶去世时我悲痛欲绝，我曾看到母亲诧异的眼睛，母亲一定很奇怪只随奶奶过了六年的我如何有如此的悲戚。母亲的家和母亲一样尽管我二十多年一直在这里一直同母亲生活着，我仍是六岁半时初来这里的那个拘谨的孩子。

    哥哥很早就结婚搬走了，倒是和哥哥同时毕业的我在家呆了十年才把自己嫁出去，本来是很好说话的人，可惟独在婚姻这件事上我成了一个爱挑剔的人。母亲有些不以为然了，许多人都是母亲先看好了的，可一到我这儿就被我否定了，直到父亲的突然患病离世。把我嫁出去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在我结婚前母亲常常失眠，可我还是不肯在这件事上迁就母亲，有时就是冷战，母女如陌生人般住在小小的家里彼此不交一语，我尽量躲着母亲，其实也怕见母亲日渐憔悴的脸。我也在同情着母亲，这又是何苦呢？夜深时听到母亲的一声叹息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母亲可能不知道我也在失眠。我知道母亲一定想女儿真是心硬，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受着折磨。直到我认可了我现在的丈夫，母亲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

    婚后我回母亲家次数少了，偶尔去了天很晚了我也要走，有时下雪路滑我也要回自己的家，母亲的家是我最不愿留的客栈。初有了自己的家时我真的很兴奋，恨不能天天守着。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常常一个人躺在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默默告诉自己，这是除了奶奶家以外的给我家的感觉的家。母亲的家从来都不是我的，从来都不曾属于我，母亲可能不愿意这样想，可是到了后来也就不挽留我了，母亲是倔强的，不肯在女儿面前失去尊严。

    直到我生了女儿，母亲很喜欢女儿，也感叹起从前没有这么抚养过我，工作忙，上面又有哥哥，八个月的我就被奶奶带回了家，听着母亲略带伤感的话，我彻底忘了一直缠绕着我的怨恨。女儿一天天的长大，我也知道了母亲养大我的艰难。退休后的母亲很孤单，我就经常带女儿回母亲家，听到女儿一声声“姥姥”的叫着，看到母亲为我们的到来而忙碌着，母亲的家忽然有了温暖。现在的我更喜欢和女儿一起挤在母亲的大床上睡去，黎明时听到母亲的说话声醒来，听母亲站在窗前给我讲述着窗外的树和喜鹊，我找到了母亲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