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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发给李雅亭。

    李家老小晓得此事关系重大,竭力劝说李雅亭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到奉天三少爷那里崭避一时。李雅亭性情执拗,死活不肯离家出走。“阻塞言路,不体下情,不管民众死活,视百姓如草芥,非桀纣而不为之。”一家人见老爷子如此倔犟,二少爷、四少爷、五少爷,就连老妻都给他跪下了。李雅亭万般无奈,只好答应到老三那里去避难。他叫下人找来笔墨,给赵闯子修书一封:

    “闯子贤侄悉听:洪山一案关节复杂,汝等不可莽撞行事。我欲到奉天肯求故友,救洪山于劫难之困。切记!”

    李雅亭写完书信,派家人立马送达。当天,他坐上小车子,绕道乐亭,直奔山海关而去。

    云娥领着儿子气喘息息的跑到五河帮大柜,赵闯子正和几个船工商量抗捐的事,见云娥满脸泪痕,侄子小飞也是眼泪濮洒,走上前来问道:“嫂子,你们这是咋地了,出啥事了?”

    云娥抽泣着,半晌说不出话来。闯子越是着急,云娥越是哭泣的历害。这时,船工王跑驴闯进来“闯子哥,洪山哥被官兵抓走了!”

    赵闯子闻听此言,从墙上摘下砍刀就往外跑。云娥见此情景闸住哭声,朝着赵闯子喊道“闯子,你干啥去?洪山临走给你留下话。”

    赵闯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我哥他留下啥话?”

    “他叫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赵闯子走回柜房,将刀往地上一插,哎的一声,蹲在那里不说话。

    这时,李家看门的老秦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见赵闯子在那里生闷气,就把信交给了他。赵闯子不识字,就把书信交给小飞说:“给叔念念。”

    闯子听完书信说:“等他把人找好了,黄瓜菜都凉了,我们不能等。”他赶忙吩咐跑驴传话给五河帮四大站点,让舵主前来柜房议事

    赵洪山被枪兵押解到州衙后,州知事陈麟瑞吩咐将赵犯先行拘押警署,嗣后电示直隶督府:“聚众滋事之首犯杨匪洪山已被缉拿归案,现拘押州衙大牢,电请定夺。”汤无忌立即回电:“滋事首恶,罪可当诛。应严刑勘问,上报待批。”陈麟瑞接到电喻,下喻将赵洪山从大牢提出,押至州衙,升堂问案。

    那赵洪山披枷戴锁,被狱警押至滦州大堂。知事陈麟瑞让狱警除却枷锁,就问道:“汝身为船帮会首,不知遵纪守法,照章纳税,反而蛊惑刁民,上书督抚,其罪大焉。还不从实招来!”

    面对州官勘问,赵洪山从容答道:“小的虽然是个撑船的,也懂国家法度。怎敢犯上做乱。只是官府要加征疏河捐,我们连饭都没的吃,哪还有钱交税。上书督府也是不得已的事。这在大清是以下犯上,现在是民国了,哪条法律规定上书有罪呀?”

    经赵洪山这么一说,陈麟瑞被问的面红耳赤,羞恼成怒。他把惊堂木一拍,大声阿斥:“好一个刁钻之徒,死到临头,还敢巧言令色,不动大刑,焉肯招供。来呀,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那些衙役法警听说动刑,像狼虎般扑了上来,将赵洪山连推带搡,按在堂下就要动刑。这时,从议事厅跑过一个人来,他在知事耳边耳语几句,陈麟瑞赶忙摆手示意停刑,命令狱警将赵洪山押回大牢待审。

    陈麟瑞下得堂来,急忙来到议事大厅,只见有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帽,年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躬躬敬敬的站在哪里。他见陈麟瑞急驰而来,赶忙向前鞠躬施礼,口称:”知事大老爷。小民有要事相告。”

    陈知事急走几步,做在太师椅上,唤那人上前问道:“你是哪里人,有何事急见本官。”

    那人垂首答道:“小民姓王,字汉文,乃是知事治下五河口人。”他报完名姓字号,就把五河帮船民如何聚众闹事,要来州府请愿,现已聚集百余人等情况添油加醋的叙说了一遍。

    王汉文是怎样得知赵闯子等人要来州衙请愿,他又是怎样前来这里告密的呢?原来赵闯子将四站舵主叫至帮会大柜后,把会首赵洪山如何被捕。李雅亭怎样嘱咐向他们叙说了一遍。众舵主还未等赵闯子拿主意,早就怒火中烧了。胡各庄舵主阎仲昆说:“奉天离我们这里足有一千里地,等李老爷到那里再找人活动,赵大哥的人头早落地了。我们还是自己梦自己圆吧!”赵闯子是个楞头青,一听阎仲昆这么个说法,正中下怀。他立马吩咐大家回站集合人手,到州衙示威请愿。各分站人员陆续抵达五河口,被王汉文看的清清楚楚。他对赵家族人在发丧堂兄时袖手旁观的做法早就心怀不满,赵洪山被官府拘押后,他揣着幸灾乐祸的喜悦看热闹。现在见五河帮会人群窜动,猜想他们一定闹事,就叫伙计套上小车子去州衙告密。

    王汉文一番话,把陈麟瑞吓的面色苍白,心里像揣着一窝小兔似的砰砰直跳。他马上用电话把警察署长吴子禄叫到州衙,商量对策。

    吴子禄说“我们的警力不足,对付不了这帮穷棒子,还得请省警务道派警增援。”

    陈麟瑞急皮酸脸的说:“你快给杨以德发报,求他派人增援我们。”

    吴子禄说了声“是”就忙着去电报局发报去了。

    那杨以德乃是袁世凯的心腹,早年在天津火车站当检票员。后来他结识了天津北站的警察总监曹以祥,靠着拍马溜须调到津榆铁路侦察处当了侦探员。因破获大案,名声大噪,得到袁世凯的赏识,于是平步青云,畅游宦海。1906年升任津榆铁路总稽查,兼任探访局总办,1908年兼任京津电报电话线路督察,1909年被任命为警务道台。民国初年出任直隶省警务处处长。

    杨以德接到吴子禄的电报后,操着天津腔说道:“一群臭划船的,头上顶着水草,还敢上书请愿,真是活的不耐烦咧!对他们没嘛说的,杀!”他急令副官电告交警驻开平四大队营官武剑超星夜行军,增援滦州。武剑超率部赶至滦州时,五河帮请愿的船工已经先行来到州衙。大家群情激奋,强烈要求开释他们的会首赵洪山。

    陈麟瑞是光绪三十四年两榜进士出身,平时只会舞文弄墨,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见船工声哗音噪,吓的龟缩在州衙里不敢露面。

    警察署长吴子禄带领一帮警察荷枪实弹站在州衙门口,和船工形成对峙之势。武剑超率众急驰来到州衙后,见此危机状态,不忍杀害无故。他命令交警十人为伍,将船工分割成十数堆,强行把船民驱除出城,解了陈麟瑞的围衙之急。

    事态平息后,陈麟瑞本想派员捉拿首犯,与赵洪山一并正法。已经参加了同盟会的武剑超向他披露了云南蔡锷起兵讨袁的信息,加之在奉天督军府任处长的同年至交冯玉民给他来了一封密信,求他开释赵洪山,陈麟瑞怕严办再次激起民变,才煞有介事的贴出一纸告示:“五河口船工帮会会首赵洪山无视国家法度,串联顽民上书督府,聚众抗捐,实属罪大恶极,按律当诛。但念其旧时有仗义拒匪之举,本州格外开恩,从轻判处赵犯监禁终身,以张正气,云云。”

    从此,赵洪山一直关押在滦州北关大牢。直到十四年,直奉军阀之间发生战争,直系军阀吴佩俘战败,奉系军阀张作霖入主北京,李雅亭随三子返回五河口,经多方奔走,才使赵洪山解除牢狱之灾。赵洪山出狱后,在党的领导下,参与策划了轰轰烈烈的冀东农民大暴动,演绎出一幕幕凌然正义、荡气回肠的豪行壮举,此是后话。

    二,为解放播撒火种的人

    (5)

    从北京开往奉天的第135次客车缓缓驶进滦州车站。车厢内人头攒动,有的忙着从行李架上拎包搬箱,有的大声呼唤着妻儿子女。只有靠车厢尾座的一男一女还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边瞅着车厢外面,边窃窃私语。男的二十出头,细高个,白面颊,带一副近视镜,文温雅尔,玉树临风。女的不到二十,上穿白色锈花短袄,下罩黑色褶锁短裙,到耳边的齐发,留有整齐的刘海,全身透着娟雅秀气。等人们陆续走出车厢,他俩人才从容站了起来,提着旅行箱慢步下了车。

    走出检票口,栅栏之外人声杂噪,有卖瓜果梨桃的,有做熟食快餐的,有占卜算卦的,有撂场卖艺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艺人,手敲云板,枧击扁鼓,伴着悠扬的三弦声,正在演唱乐亭大鼓赵洪山单鞭缚顽匪的故事。他俩无暇听唱,直向通往州城的黄沙古道走去。“剑飞,我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快上车!”随着这嗡声嗡气的喊声,一个手持马鞭,身材魁梧,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莽戆汉子映入他们的眼廉。

    “闯子叔,我们坐的这趟火车晚点啦,让你久等了,你没有生我俩的气吧。”赵剑飞提着旅行箱直奔赵闯子走来。

    赵闯子哈哈一笑,接过那女的手中的皮箱,边往车厢里放边说:“说啥呐,我们想你们还不得一遍呢,还生哪家子气呀,快上车吧,你爸一大早就催着我快套车,生怕和你们走差劈了。”又指着那女的说:“小萼,你奶和你妈想你想都快发疯了!”

    那个叫小萼的瞅着赵剑飞嫣然一笑;“我也忒想他们呀。”

    赵闯子撩起车廉,让小萼坐在里面,让剑飞挎在右车沿上,说声坐好了,一个响鞭,那辆两挂套的小车子就像箭离弦似的,直奔五河口而去。

    此时,正值农历五月时节,通往五河口的道路两旁,麦浪似锦,正待吐穗扬花。两只云雀在高空飞翔呢喃,哨音悠扬。辙沟凸处、陌上垄边长满野花碧草。一团团车轮叶结满绿粒子,一丛丛蒲公英开着小黄花。小蜜蜂饶翠抚卉,粉蝴蝶翩翩起舞。小萼掀开小车窗廉观赏田间景色。赵闯子扬着鞭子哼唱皮影小调。赵剑飞思绪万千,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赵洪山被拘押于滦州监狱那年,小剑飞刚满十岁,在本镇老夫子李明远坐馆的私塾里读孔孟之道。云娥是个刚强倔犟的女人。丈夫被抓,儿子年幼,突如其来的厄运,衣着无助的困境并没有将她击倒。她坚信:“世界不能总是黑暗,恶人总会有遭报应的一天。”她止住了流淌的泪水,点燃了复仇的怒火,用柔弱的身姿担起了生活重担。她让小飞在私塾里继续念书,独自一人跑到滦河边上,为船工缝穷。老夫子李明远是个侠义之人,他免掉了小剑飞的学费,赶上云娥活多回不了家,就让剑飞在他那里凑合一顿。

    这事让李府老夫人知道了,她让管家把云娥唤到府上:“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老苦着他。这么着吧,我请了个前清老秀才教孩子们念书,你让剑飞也过来就读,和孩子门做个伴。你也过来到厨房搭个下手,这样你们娘俩吃饭就有着落了。我再给你们做几件四季应时的衣裳,你看行不?”云娥见老夫人入此仗义,还有啥话可说,只有眼含热泪向老夫人道谢了。

    李家聘请的那位前清秀才虽然满腹经纶,但肚子里装的都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的儒家书籍,对算术、地理等新学一窍不通。李家大少爷是个新派,觉得让孩子这样学下去,非念成书呆子不可,就和老夫人商量,把小萼送到与她三叔拜帖的郑虞珊的妹妹、在营口女子学堂当学监的郑虞君那里念书。让赵剑飞考取了直隶永平府中学堂。

    永平府中学堂是清政府推行新政时,袁世凯奏请光绪皇帝颁发直隶中学堂暂行章程,通令各府州将书院改设学堂,于同年十月永平府知府管廷献奉命为总办,在永平府治所卢龙县城内敬胜书院改设立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先驱者,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李大钊就曾攻读于这所学堂。

    赵剑飞在哪里读书时,对西方哲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思想见解颇深,因而得到教政治的教师朱毓斌的青睐。朱毓斌是直隶榆关人,父亲朱大褰曾任榆辽兵备道,因而也想让儿子子承父业,就叫朱毓斌考取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而后又东渡日本留学。在日本,他耳闻目睹袁士凯拥兵自重,把国家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卑鄙技俩,对军旅生涯深恶痛绝,于是弃武从文,转入东京大学学习政治。在东京大学学习期间,他结识了以“革命军中马前卒”为笔名写成“革命军”一书的邹容。受他影响,朱毓斌倾向革命,具有强烈的民主主义思想。回国后,不愿涉足政界,在永平府中学堂当了一名政治教员。赵剑飞和朱毓斌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朱毓斌给他讲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逻辑学、法哲学原理、美学讲演录、哲学史讲演录,讲费尔巴哈的黑格尔哲学批钊,讲卡尔马克思吸收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哲学的核与壳,创建了唯物主义哲学。两个人志同道合,友谊日愈加深,等到赵剑飞即将毕业时,朱毓斌和在北京大学任教的东京大学同学陈达联系,把赵剑飞的情况介绍给了他。陈达也是教政治学的,对马克思主义信奉至极,因而对赵剑飞很感兴趣,答应赵剑飞毕业后来北大就读,这样,赵剑飞在永平府中学堂毕业后,就考取了北京大学。李小萼也从营口女子小学堂考入了天津女子师范。

    “吁!下坡了!”赵闯子一拉小车子闸把,打断了赵剑飞对往事的回忆。”他清理了一下思路,就问赵闯子:“闯子叔,我爹他老人家身板怎样?”

    赵闯子伸起大拇指说:“你爹不亏是练武的人,十年大牢愣是没有把他身子股折腾垮。动起劲来连小伙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李小萼在车蓬里附合说:“我们穷人就得有个好身板。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然,我们怎和他们斗呀。”

    赵闯子接着话茬说:“过去,我们和他们都是实打实的,不爱动脑筋。今后,我们也得学会和他们藏猫猫。”

    “是啊,我们这次回来,陈教授一再嘱咐我们,要做好播撒革命火种的工作,要置身于群众之中,要讲究斗争策略。不能再犯过去那种上书或者请愿的错误了。”赵剑飞说完这话,又沉浸在回忆的思绪中。

    赵剑飞考取北京大学后,在恩师益友朱毓斌的陪同下,拜访了陈达教授。

    陈达教授住槐树街胡同二十四号,走到大院门前,朱毓斌伸手扣了几下门环,从院里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边走边答道:“来啦,来啦。”随着开门声,从门里走出一个约五十开外的老头。

    朱毓斌向那老头楫手说道:“烦你通禀一下,就说榆关朱毓斌求见。”

    那老头回礼说道:“您稍等片刻,我立马禀报。”说完,掩上大门急匆匆通禀去了。

    不一会儿,就从院里传出宏亮的说话声:“还不快请朱先生进来!”说着话,从里面走出一个年约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来,但见他:身穿藏青色长袍,足登礼服旎便鞋,嘴边蓄着浓浓的八字胡,头上留着学士头,戴一付水晶石的眼镜。

    他见到朱毓斌,急切的握住双手说道:“东京一别,已数载矣,今日相聚,甚慰也。”

    朱毓斌一边抖着双手,一边用目光斜视着赵剑飞,对陈达说:“这就是我写信向你推荐的赵剑飞。剑飞,快来见过陈先生。”

    赵剑飞闻言,赶忙走上前来,向陈达深鞠一躬。陈达赶忙把眼光移向赵剑飞,对朱毓斌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后生?”回过头来对赵剑飞说:“小老乡,你好!”赵剑飞一面鞠躬,一面说:“陈先生好!”陈达握着赵剑飞的手说:“免了。”随后对朱毓斌说道:“朱兄请!”

    陈达教授的住所是一座明式建筑风格的四合院。走进大门,迎面是一座影壁。影壁前面,有一个酱紫色带有镂花的鱼缸。粼粼水面上躺着几朵睡莲。绕过影壁,是一条用陶砖砌成的甬道,直达上房。甬道旁摆着几盆海棠、茉莉、杜鹃之类的花木,争相竞开,芬芳溢香,招蜂引蝶。正房是三明两暗,甬道两旁各建有三间耳房,全都是灰瓦飞檐,雕窗画柱。陈达教授将朱毓斌和赵剑飞让进西客厅,请他们落坐后,就向对面屋里喊道:“玉兰,来客人了!”

    玉兰是陈达的夫人,她听见丈夫叫她,就端着茶盘,挑廉走了进来,向客人献茶,并向朱毓斌问好。

    朱毓斌站了起来,回礼说道:“嫂夫人好。”

    赵剑飞闻言,也站起来施礼道:“师母您好。”

    见夫人纳闷,陈达赶忙解释说:“这位是毓斌兄的学生,我们的小老乡,是来北大上学的。”

    教授夫人听完陈达的解释,笑着对赵剑飞说:“你来这里就算到家了,有啥事仅管和我们说。”而后,示意他们坐下说:“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张罗饭去。”说完,拿着茶盘退了出去。

    待教授夫人出屋后,三人方落坐叙谈起来。

    乘陈达与朱毓斌寒喧之际,赵剑飞浏览了陈达教授的客厅。在客厅的西墙上,用紫檀镜框镶嵌着一付对联:“汉室筹谋决帷幄”“南朝称霸理万机”对联寓意教授与汉代陈平、南朝陈霸先乃同姓之家。印章表明对联是北大校长蔡元培的墨迹。对联中间,是教授一家的“全家福”照片。在客厅的北面墙上,挂有扬州八怪郑板桥的梅、兰、竹、菊四条屏。以及教授本人临募的岳武穆的满江红,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客厅墙脚,摆放着檀木橱架、古玩瓷器、沙发桌几等摆设。整个客厅布置的古香古色、庄重温馨、错落有序、搭配合理。

    正当赵剑飞审视教授客厅时,陈达向赵剑飞问道:“小老乡,现在乡民的日子好过吗?”

    赵剑飞赶忙答道:“不好过呗!”

    “怎个不好过法”陈教授反问道。

    “怎么说呐,我们那里处在五河口下梢,十年九涝,前年又闹了一次蝗虫,水患蝗灾差不多把老百姓折腾干了。这几年军头又你征我战,今天吴司令,明天张司令,摊粮要捐、抽壮抓丁,把老百姓祸害的更惨。胆子小的粥女挑儿闯关东,胆子大的铤而走险当土匪,反过来又祸害老百姓。”

    听完赵剑飞的述说,陈达长叹一声,对着朱毓斌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想当年我们东渡求学,立志驱除达虏,建立共和。陈天华蹈海,邹容殉难,有多少仁人志士为共和的诞生流血牺牲。现在,大清逊位了,共和建立了,情况又怎样?照旧是豺狼当道,民不聊生!”

    “是呀,你看那些中华总统、国务总理、阁僚督军,哪个不是前清遗老遗少、大小臣工。共和,共和,还不是换汤不换药!”

    见朱毓斌动情,陈达更加慷慨激昂:“现在,国家让他们摆弄到此种地步,就是民众没有觉醒。中国要想巨变,非走苏俄道路不能奏效。”

    这时,教授夫人轻启屋门进来说道:“看你们两个,一付忧国忧民的样子,连吃饭都忘记了吧。”

    闻听此言,陈达站起来对朱毓斌说:“毓斌兄,你难得来北京一次,剑飞又来北大上学,你们说,是去东来顺,还是去全聚德,算我尽地主之宜,也算给剑飞接风,你们挑。”

    朱毓斌笑着说:“不效大汗食羊羹,难为苏轼佛跳墙。客随主便,由你安排就是。”行说着,管家叫来黄包车,拉着诸位用餐去了。

    “剑飞,前面就是戚家寺了,今日格是五月初三,是戚家寺庙会,有成家戏班唱大戏,可热闹了。”

    闯子叔这一嚷嚷,又一次打断了赵剑飞对往事的思绪。他定了定神说:“那成家班不是到奉天闯世界去了吗?啥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你还记得杨三姐告状吗?”

    “咋不记得,那时候我还没到永平府念书呐,枪毙高占英那天,咱们镇里大人小孩仨仨俩俩的去了不少人看热闹的呢。”

    “听说这案子是杨以德办的。”赵闯子接着话茬说:“这老小子没有干过啥好事,我们在滦州请愿就是他派兵把我们轰散的。不知道这回他撒啥楞症了,硬是把高小六给崩了。”

    “他啥楞症也没撒,是衙门内部狗咬狗,让杨家赢了这场官司。”赵剑飞解释说。

    “听说杨三姐在滦州大堂动剪子了,”小萼在车箱里搭话说。“我就喜欢这种烈性女子,女人若都像弱柳拂风的林黛玉那样,啥事也做不成。”

    赵剑飞笑着和赵闯子说:“小萼可是个女权主义者。她主张妇女要走出家门,富者不当花瓶,穷者不当锅台转。”

    “闯子叔:你别听他瞎咧咧。妇女解放,说起来容易,真要是做起来就难了。就拿杨三姐来说,闯滦州堂,下天津卫,官司打赢了,给姐报仇了,到了还不是落下一堆闲话。”

    “小萼说到点子上啦,中国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甚么三从四德,甚么夫为妻纲等封建理教束缚着人们的头脑,就连孔圣人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想着一下子把妇女从家庭的鞠绊中解脱出来,谈何容易。”

    赵闯子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之乎者也的,从心眼里往外高兴。“你们读书人就是能说会道。像我们庄稼佬说不出个啥道道来。依我看男的就得有个男人样,女的就应在家呆着。都像小萼说的那样,那不乱了套了。”

    赵剑飞向小萼眨眨眼说:“你看咋样!”

    赵闯子接着说:“成兆才把杨三姐告状写成剧本后,把高家气坏了。高老爷子就花钱雇用狗腿子给他们添乱,成家班在乡下演不下去了,只好带人闯了关东。前年,他最心爱的徒弟月明珠死了,他就扶着棂柩回来了。”

    赵剑飞听说月明珠没了,感慨至极。“我看过月明珠的戏,嗓子和扮相都挺好。他的谢世可谓“明星陨落”啊!”三个人说说道道,不知不觉的就来到戚家寺庄头。在通往报恩寺的道路上,有携香带著拜佛的信男信女;有抬着三畜还愿的殷实人家:有携儿带女看戏的老老少少:有推车挑担卖货的小商小贩。人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赵闯子对剑飞和下萼说:“你们还下车逛逛不?”

    “还逛啥呀,我爸在家等的早着急了。”赵剑飞一边瞅着小萼,一边说。

    “我比你更着急呢,我都快半年多没回家了,说不定我妈早在庄头等着我呢。”

    赵闯子见他俩都急着想回家,说声“好嘞,”将马鞭一扬,那双套马的小车子又向南飞驰而去。

    (6)

    阳春五月,冀东大地一片春意盎然。细柳在和风中摇曳,紫燕在河面上喃呢。时而从村落里传来几声犬吠,划破了平原的寂静,给宁静的原野带来一点生息。赵洪山慢步在滦河堤上,眺望通往州城的古道,铁窗木栅里那段不堪回首的屈辱不时在他眼前晃荡。

    他被判终身监禁后,关押在城北州牢第六号监舍。同监里有个绰号叫“鬼见愁”的牢头,是因结伙抢劫汀流河大财主刘家犯案后被官兵抓进来的。这人海下留着一部络腮胡子,满脸横丝肉,胸脯上长满了浓浓的汗毛,看上去就像凶神恶煞一样。他在监舍里横行霸道,打人心狠手黑,同监里的囚犯没有一个不被他欺负过的,都想方设法孝敬他。

    赵洪山关进六号监舍的头一天“鬼见愁”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鬼见愁”斜脚拉胯的靠在监舍的正墙上,赤身露体,斜溜着两只牛眼瞅着赵洪山说:“听说你在外头时挺字号?我告诉你,你今格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是只虎你给我卧着,是条龙你给我盘着,别找不自在。”说着,用眼飘了飘他身边的两个小贼囚“给他来个见面礼。”

    那两个小贼囚见赵洪山重镣夹身,量他不敢反抗,挥动着双拳向他扑来。赵洪山等这两个贼囚快要接近他时,一个“白鹤冲天”往房顶一窜,紧接着身子来了一个百八十度的大旋转,使出“秋风扫叶”之式,脚上的铁镣就像一条链条,直扫那两个贼囚的小腿。就听的两人同时哎呀一声,身子向两边倒去,各自捂着小腿嗷嗷叫唤。

    见此情景“鬼见愁”嗷的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挥动铁拳,一个“黑虎掏心”拳心直奔赵洪山心口。赵洪山没等“鬼见愁”拳到,身子往旁一侧,躲过“鬼见愁”拳钧。待“鬼见愁”收拳之际,赵洪山急转身姿,一个“猿猴抱树”用栲着手铐的铁臂,紧紧套住“鬼见愁”颈部。只勒的“鬼见愁”青筋暴露,满脸涨紫,嘶哑着嗓音求饶:“好汉饶命。”

    赵洪山见“鬼见愁”服软,将双臂轻轻一松“鬼见愁”这才喘出一口长气,从阎罗殿那里报到回来。赵洪山让其它囚犯将那两个受伤的扶到一边,指着“鬼见愁”说道:我们都是落难之人,何必互相做践,有能耐和官府斗,那才算得上英雄好汉呢。”

    “鬼见愁”和那两个小走卒向赵洪山磕头不止,连声说道:“好汉说的极是,我们再也不敢了。”从此,六号监舍里的所有囚犯都对赵洪山另眼相看,再也没有发生过狱霸虐待囚犯的事情。

    赵洪山拘押在滦州大狱里,云英惦记着丈夫,不时前来探监。有时云英一个人来,有时赵闯子陪同前来,拣好吃的往监里送。这里的典狱长和李府大少爷在一起共过事,私交甚密,他受李家之托,对赵洪山格外关照,云英等人探视从不刁难。因此,赵洪山在大牢里没有遭多大罪。

    时间荏苒,就在赵洪山服刑的第八个年头,六号监舍关进来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刚被狱警拖进监房时,遍体膦伤,鲜血浸衣,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等狱警关上牢门,赵洪山立即招呼难友,将此人抬到草垫上。而后,从草垫下面找出云英探监时通过关系送进来的紫碘,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伤口,又苦苦相求狱警给了点凉水,慢慢的喂给他。

    这人自打狱警将他拖进牢房,就一直处于混迷状态,体温高烧不退,手脚抽动,不断说着胡话。在赵洪山等难友的精心看护下,直到第三天早晨他才苏醒过来。

    赵洪山避开狱警的监视,小声问他是哪里人?怎么进来的?他见赵洪山举动侠义,心地善良,就一五一十的将被捕的经过偷偷的告诉了赵洪山。

    他叫萧凤山,广东佛山人。其父萧云庭是洋行雇员,唐廷枢创办开平煤矿时,萧云庭应邀来到这里管理庶务。因此,萧凤山虽然祖居广东,却是唐山生人。1915年,萧凤山从丰润车轴山中学堂毕业后,在唐山乔屯小学教书。“五四”学潮波及唐山时,他组织学生集会、演讲,声援北京学生。后来,他与唐山路矿学堂的郑燕翔、唐山机车车辆厂的黎光创办曙光月刊,宣传苏俄十月革命。黎光组织开滦五矿工人大罢工时期,他奔走学校、厂矿。发动各界人士进行声援。在启新洋灰厂组织工人集会时遭军警逮捕,以共产党嫌疑受到刑讯。

    听了萧凤山的情况,赵洪山对他肃然起敬,也把自己的身世偷偷的告诉了他。共同的遭遇,把他两人紧紧连在了一起,成了莫逆之交。

    有一天,萧凤山偷偷问赵洪山:“你听说过共产党吗?”

    “啥叫共产党?”赵洪山反问道:“我在大牢里呆了快八年了,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听说共产党是从俄国传过来的。他们主张人无贵贱之分,人人平等。耕者有其田,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

    “他们的主张倒挺合我的心思。哪有哇,有机会见识见识。”

    “他们在南方帮助国民党训练军队呢,要武力推翻北洋政府。到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挣脱牢笼了。”

    “那可好咧!照你这么一说,我们还真的不能认输,到时候好好和他们掰扯掰扯。”自打赵洪山被抓进来后,除去睡觉和放风外,他每天都在监室里伸胳膊撩腿,从未间断过练功。听了萧凤山一席话后,更加潜心锻练,盼望有着一日和官府试巴试巴。

    事情到了这年年底,典狱长领着一个穿西服革履的人来到六号监舍。“萧凤山!有人接你出去!”

    萧凤山正和赵洪山两人正榷蹉武功招数,闻听此话,定睛一瞧,晓得来人是开滦煤矿公事房主管刘旭光。刘旭光对萧凤山说:“你没事了,跟我回家吧。”

    萧凤山一听让他出去,倒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向赵洪山楫手道:“洪山兄,我先走一步,咱后会有期。”说着,一步一顾的随刘旭光走出了牢门。

    “啪、啪、啪!”几声鞭响把赵洪山从回忆中惊醒了。他抬头一看,见赵闯子赶着小车子从北面飞驰而来。

    “洪山哥,我把他俩接回来啦!”随着赵闯子一声呼喊,马车在离赵洪山两箭之地停了下来。

    车刚一停下。赵剑飞从车沿上蹦下来,急步走到父亲面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泣泪而言“父亲,不孝儿叫你受苦了。”

    赵洪山立马将儿子搀起,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能从大狱里出来,就是天大的造化,就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这时,小萼从车箱里下来,见了赵洪山说道:“伯父好。”赵洪山笑着对小萼说:“好!好!小飞和他娘能活下来,全凭你一家帮趁呢。”

    赵闯子接过话头说:“是呀,同是有钱人家,李家比王家强百倍了。要不是李老爷子从中周旋,你出不来这么快。

    咱们就别在这里叙道了,我嫂子早等着急了。”说着话,让

    小萼和赵剑飞坐在车箱里,赵洪山挎在车沿上,鞭子一甩

    轰着双套骡马往镇里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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